“上帝......难道我又要再次忤逆您吗?”甄李的手指用力收紧,在地上磨破了皮。“......我发誓将会追随他。上帝……请原谅我。”他从季恒熙手里拿过那把枪,对着太阳穴扣动扳机,却是一声空响。
他的心中感到更大的痛苦,保持跪姿,直直倒在地上,头撞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甄李却像没有知觉,压着头在地上用力回拖,最后收回到膝盖上曲缩起来。地上蹭出一条由浅到深的灰印。过了一会儿,血蔓延进来,流入那条拖痕。甄李匍匐在地上,季恒熙的血慢慢流到他的头上,温凉,还有一点他的温度。
指端的皮已经蹭的差不多了,甄李的十指血肉模糊。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腾地起身,连滚带爬去拿腿上插着利器之人面前的那把枪。还没拿到,那人突然发难,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翻身把他压在地上。原来他刚刚只是陷入昏迷。
甄李马上放弃挣扎,闭目等那人把他扼死。那人的力气却又一下小到几近没有,有什么东西流在他脖子上。甄李睁开眼睛,看见那男人负伤的肩部在不住流血。没等他做出反应,门口传来一声呵斥,警察冲进房屋,拿枪围着他。那人吓得想赶紧从他身上下去,无奈小腿行动不便,只好努力将两只手都举起背在脑后,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警察赶到了,上来两个把那名他们以为的行凶人铐住拖走,又走上前一个扶起甄李,问他有没有事。剩下的警员持着枪小心翼翼地视察现场,收集物证。发现门口的三人皆为清醒,只是中弹失去行动能力,纷纷架起带走。甄李身上到处都是血污,任那个警员扶着说着,形如聋哑。过了一会,负责笔录的人赶到,确认只有手上有些皮外伤后,就把他交给那几个笔录的人。甄李瞳孔涣散,脸色苍白,被扶起后就维持着半跪半坐的姿势,双手落在地上,别人如何他也不做反应,如同失去知觉。负责他的警员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先把他交给医生稳定住情况为好,拉拽着就要带他离开现场,甄李却被动地极不配合。担架从他背后抬过季恒熙时,甄李像是感应到什么,双手一下又抓紧,遽然活了过来,猛地一把挣开毫无防备要拉他的几人,有没站稳的就倒在地上。转身看见季恒熙,甄李发狠奔去,周围的人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纷纷上前制止。可没等别人上来,他就因起劲太大摔在地上,手向前伸着,刚好碰到担架边缘,够到季恒熙的指尖。那只带有两颗黑痣的手,好远。
他于是想更近一点,想像之前一样与他十指相扣,那些人终于赶了上来,将他制服在地,他拼命向前爬着,头被按在地上也不放弃。没挣扎几下,又加了人手把他制住。他把指端扣着,不愿放开。
周围嘈杂又安静,脑袋嗡嗡响。高大的青年趴在地上,身心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部分完结!撒花撒花~
☆、番外一:yuan
忘儿快十二岁了,眉眼越长越开,越来越像那个男人。
身上太疼了,今天和上班的地方请了假。原本是想只多睡一会儿,没想到却睡到了下午。
醒来以后,屋里只有我一个。忘儿中午是不回家的。
我正打算出门去买菜,门吱呀一声,忘儿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见我,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过来喊我“姐”,对我讲述班上发生的趣事,调动着肢体语言,鼻尖微微发汗。
我耐心地听完他的讲述,对他笑笑表示要出去买菜。
他看着我,脸上的兴奋还未散去。跑回自己的房间放好书包,就要跟我一起去:“今天在学校把作业写得差不多了。”
我答应下来,带着忘儿直直走向菜市场,路上没与任何人寒暄。我的步子有些快,他就走两步跑一步跟着,好奇又警戒地打量着那些有意无意看向我的目光;要是有人与他对视,他又作出一副小孩子骄傲的模样,故意不睬人。
这个街道对我而言,熟悉又陌生。搬来这边,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这里,离我原来住的地方不只是对角线的距离,更是阴阳两隔般的距离。过去的事情变得很模糊,连秒也在痛苦中被难以置信地拉长了。
我好像活了很久了。垂眼看看自己手上的皮肤,竟不是老态龙钟。
忘儿一路上都在打量着环境,也不像我要什么,眼睛却一闪一闪。我捡菜的时候,发现他盯着另一群和他差不多的正在一起玩的孩子们。注意到我在看他,他转过来,我对他说:“去吧,去玩一会儿。”
他点点头,高兴地离开了。男孩子很容易混熟,他们一会儿就玩在一起了。我正想着再拿点什么的时候,又看见他正一脸不愉快地走回来,站回原来等我的地方。他抬头看见我,又努力试着把不愉快藏起来。
我没有问他,他也没有跟我解释。买好菜,他从我手里要袋子,我就给了他一个不那么重的。
又跟别人吵架了吧。忘儿和别人玩游戏的时候,如果让他赢,他将是个不差的玩伴,因为他不会嘲笑输了的同伴;可是如果输了,他就会耍脾气,把局面闹得又僵又臭。这孩子,个性相当输不起。不过,自从说过以后,也能看出,他在改了。
我用余光扫他几眼,他的个子长得很快,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跟在我旁边,不再昂首四视,眉毛轻轻拧着,下唇微微撅出来。有点可爱,我忍俊不禁。
在一家超市前站住,我进去给他提了箱牛奶。他看见我手上的牛奶,赶紧接过来,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
再长高点吧——再长快点吧。
走着走着,我又发现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一个地方看——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好像也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宠物店。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他知道养不活的。那个屋里,能养活什么呢?
我岔开话题:“快生日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闻言转向我,笑逐颜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嘴巴张几下也没说出个什么。
“算了,不问你了。”我笑笑:“给你准备个惊喜。”
他听到我的话,天真地笑起来。
“爸爸又不回来吃饭吗?”忘儿从房间里出来,在餐桌前坐好,问我。
“嗯。”我应下了,看到他表情里闪过小小的失落。
走过流程,今天终于结束了。那孩子睡前缠着我又要了一盒牛奶,喝完就去睡了。跟夜市老板请过假的缘故,晚上我不用再出门了。
我躺好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然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安静了一会儿,又是重重的关门声。
又喝酒了。
那个畜生。
我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入睡,我不想接收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门又开了,我睁开眼睛,看见房间门口杵着一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向我走来。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了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个人带着一身酒气向我的床摸过来。
酒气很浓,我知道他还有意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然,那天之后,为什么他会以那为威胁逼我搬家、逼我放弃师职?
黑暗中,我死死挣扎,和他扭打起来。他很高大,力气也是压倒性的,借着昏昏的月色,我看见他的脸。
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正是这幅皮,把妈骗到了手。爸尸骨未寒,他们就迫不及待地领证结婚。后来妈忍受不了家暴跑了。那之后,一直待我很好的爷爷奶奶终于寒心了,包办婚姻的弊端太大了啊。我很累,只想回家。
我的印象里,从来没见过外公外婆;妈也是。其实我早该明白,爸去世后,家就没有了。妈,她是没有家庭观念的。
我反抗过,身上大大小小有很多疤,一共缝过多少针我也不记得了。那个男人在的时候,会翻遍每一个角落,屋里除了菜刀,什么利器也没有。所有我对他造成的伤害,一定都会加倍回到我的身上。
可这并不是停止抗争的理由。我是个人。不是发泄的玩具。
身上很疼,他扯着我的头发,狠狠拽着。我在他的手臂上死死咬着,牙根发松,像条疯狗。
他急急挣出另一只手,往我的头上来了一拳。
我让他挣脱了,头疼得厉害,耳朵嗡嗡响,眼睛发花,嘴里又咸又腥。
他也感觉到伤口的异样了,慌忙按开台灯,一张阴戾浮躁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咬过的地方,一半皮肉都掀起来了,这完全要多谢他给我那拳的力。
我嗤笑一声,他猛地看向我,手向钳子一样过来,扼住我的脖子。
我尽全力呼吸着,双手死死抓进他的手臂。被我抓伤过眼睛后,他不会再近距离掐我,我也就多了一口气。
只有在这种死生之间抗争时,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意识开始模糊,我看见自己的手开始疲软。
不甘心。
不甘心!
突然,他松开掐我的手,从我身上离开。
我知道,这绝非好意。大口喘着气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
忘儿!
我房间的门没有关,那孩子大概是起夜,现在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摇摇晃晃地向忘儿走去。
我从地上强行撑起来,身体像被过多灌入的铅胀裂一般。意识模糊又清醒:我不能放他过去!
我抱住他的小腿,他重心不稳摔倒在一边的柜子上。我连忙起身去锁门,对上那孩子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一定是疯了吧,不然怎么会让他挂彩?他捂住自己的颈窝,手染成红色,口中骂个不休,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我的肚子疼得厉害,他那一拳让我一瞬间像是出了窍。一个人静下来才发现,原来我的口角已经裂开了,怪不得嘴里的咸腥无穷无尽。
明天怎么办?以前骗那孩子说是作画需要的特效妆,今夜过后,该怎么骗他?
那个畜生,因为他的兽性,反而脱颖而出。他的画作画出了一般人永远不会触及却深埋心中的恶欲。
他是别人的偶像,是别人眼里的大师。
所以他说我未婚先孕,说我男朋友不负责是人渣,事实就会这么写。
季思枫,对不起。
我真的很爱你。
但是你没有必要和我承担这不该有的沉重。
真是没想到,电视里烂俗的分手桥段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只是,这个误会就永远不要解开了。
希望我自大又自私的选择是对的。
用我余生的所有转机,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
搬过来之后,我听说你和伯父伯母大吵了一架,之后大病了一场,最终离开了这个城市。
也好。
爸去世后,我离开了爷爷奶奶,回来接手这个家。妈再婚又跑了后,除了这里,我已经没地方去了。
和继父同居的第一个星期六,他喝过酒回来。
你爱我敬我;他不。
我还没来得及准备死亡,又一次。
又一次、又一次。
哭不出来是这种感觉。
可我不能死,我这么坚持,他也这么坚持。
一个别人口中的好孩子突然传出不检点、未婚先孕的爆炸新闻,多么令人惊骇又兴奋。
我的名声应该是被毁完了。那天,解除了□□,只是为了走入另一个牢笼。
我的朋友还没来得及联系我,我就搬到了这个城市的对角线那端,杳无音信。
我接受了夜市的工作,反正,我也不想见到太阳。
夜市老板看见我不时呕吐的样子和渐渐隆起的肚子,表情怪异地把我拉到一边询问。
可我吃过药了,也有东西出来了。怎么会......
那时已经很晚了,我回到屋才从他的笑意里体会到另一番滋味。
我以为他不再动我是因为腻了,原来是因为他知道我怀孕了。
我忘了,他这样的人,对女人的身体比男人的了解多了。
我质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我说好奇。
“知道我为什么叫袁月吗?因为是不足月生下来的,就单字取月。”
“为什么不足月就生下来了?近亲联姻知道吗?也许我应该说:□□知道吗?”
“我只是好奇,父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这样的孩子。”
“你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生下来,我会供他吃穿,到我腻了为止。况且,他又不会存在近亲带来的生理缺陷。”
他挑着眉,一脸玩味地看着我的肚子。
那个孩子就是忘儿,季恒熙。
不姓袁,不姓许。那孩子喜欢袁月的画,也有艺术上的天赋。因为自己“父亲”外界的名气,他被养成心高气傲的样子;却待我十分地好。我自称是他的姐姐,并努力为他营造一个好的家庭氛围。出生之前他就没了疼他的老辈,除了这里,他也没地方去。我的话他句句听,所以更方便我圆谎。这一切,袁月只是被动地配合着,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我明白,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很大。
他明白,习以为常的一切一夕间被全盘推翻才是极致的残忍。所以,他在等。
忘儿十二岁生日前,终于发觉到了一切。
注定地,那孩子性情大变。
他和以前一样对我好,只是沉默许多。就这样瘦瘦高高地长大了,他开始无声又无意地维护我。
有一次拿他衣服去他的房间的时候,门虚掩着,他正背对我换衣服,后背一块乌青。应该是扯到了疼,他微微扭头,表情淡漠地摸了摸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