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歌看得热血沸腾。
“卡，书记员表情严肃一点，不要走神，这条重新拍。”方国涛说道。
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的江沐歌在心里抹了一把汗，这也太严格了吧。
在场的人没有任何抱怨，重新准备后进入了表演状态，顾欢之继续熟练地重复着之前的表演，一举一动控制得异常的精准，江沐歌甚至觉得自己在看回放。
因为已经看过一次了，所以她这次没有和之前一样入迷地盯着顾欢之看，而是观察起其他人的状态。
梁雨薇的伯父作为本案的被告，在这场戏中并没有太多的台词，基本相当于一个背景板。
饰演他的是一个很有声望的老戏骨，他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坐着，一派正气的模样，眉头微蹙，神色复杂，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对侄女的赞许和被人冤枉的愤怒。
但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看出他眉眼间暗藏的阴翳和让人不易察觉的得意。
已经提前知道剧情的江沐歌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他怎么能够把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刻画得如此形象，滴水不漏。
老戏骨把表演的度把握得很好，既没有因为过于突出而抢了顾欢之的戏，又不至于太平淡而引不起观众的注意。
方国涛喊了一句过，老戏骨身上那些复杂的气质立刻消散褪尽，他变成了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普通人，可以隐没在人群中而不被发现的那种。
方国涛看了一眼旁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江沐歌，笑着说道：“加油吧沐歌，有一天你也可以做到和他一样地收放自如。”
“那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江沐歌笑道，如果她的演技能达到这种地步，大概能追上顾欢之的脚步了吧。
距离下一段戏开拍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江沐歌准备去找顾欢之。
顾欢之先走了过来，方国涛抬头看了她一眼，正直的脸上挂着八卦的笑：“你怎么不去准备下一场戏？”
“我来看看刚刚有没有演得不好的地方，免得以后犯错。”顾欢之看了一眼方国涛的椅子。
方国涛心领神会，站起来让出了位置，“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就在这里看吧，顺便分享点经验给沐歌。”
顾欢之在江沐歌旁边坐下，她今天换了一款偏职场风的中性香水，辛辣的姜茶味扑鼻而来，江沐歌皱了皱眉。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欢之问道。
“我没事的，顾老师不用担心。”江沐歌说着，手却不自觉地捏了捏鼻子。
“是我的香水味太重了吗？”不等江沐歌回答，顾欢之已经从包里掏出湿巾，按在自己手腕上抹了香水的地方，反复擦拭了几次，又换了一张贴到耳后。
“欢之，我们可以谈一谈吗？”江沐歌心疼她这样迁就自己，换了一个称呼问道。
顾欢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和拍戏有关吗？”
江沐歌沉默了一下，说道：“没有。”
“那就不用了，时间不多了，刚刚那场戏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欢之把方国涛备好份的拍摄素材点开，将进度条拉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感受到顾欢之的抵触，江沐歌也没有揪着不放，顾欢之现在就像是一个探出一点头的蜗牛，她怕一刺激，对方又缩回了壳里。
“顾老师，怎么样才能处理好人物的肢体动作？”江沐歌问道，现在努力提升自己也很重要，她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有的时候，肢体动作比神态和语言还难以控制好，神态可以依据角色心理来展现，语言也有台本，唯独那些剧本上没有，而又时刻发生着的微小动作，需要演员自己去揣摩。
顾欢之思考了一下，说道：“多观察，多体会，多练习。学表演就和学语言一样，积累得多了，需要用的时候就会自然地组合在一起。”
她说的内容江沐歌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还是认真地在备忘录里记了下来。
顾欢之调慢了放映的倍速，说道：“听起来好像很抽象，其实都是有技巧的，因为我们的观众不是专业演员，所以不用担心她们看出来我们做了处理。”
江沐歌凑近了些，和她一起看电脑上的视频，心里已经没有了杂念。
顾欢之把视频里的内容分解开，一点一点讲给她听，江沐歌感觉自己之前悟到的那些连皮毛都算不上。
下一场戏拍摄的时候，她终于不再只是从观众的角度观摩，而是看到了更多专业的东西，她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自己体会到的内容。
方国涛扫了一眼她写的东西，赞许地说道：“悟性不错。”
“谢谢涛叔夸奖，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江沐歌谦虚地说道。
欢之，我会追上你的，她一边继续做笔记，一边坚定地想道。
顾欢之在拍戏的间歇看了过来，江沐歌正在埋头整理笔记，坐在小板凳上的她看起来乖巧又孤独。
沐歌，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助你得到，唯有爱情，我真的没有能力给你。
江沐歌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来，顾欢之别开了目光，把半张脸隐没在了旁边立架投射下来的阴影里。
第25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 江沐歌踏进教室, 热气扑面而来, 让她冻得有些僵硬的脸恢复了知觉, 同时夹杂着酸腐味道的空气钻进了鼻子。
在寒冷的日子里, 温暖和清新, 总是不可兼得。
她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来上课了, 教室里本来就不太熟悉的面庞变得更加陌生。
她打算悄悄找个位置坐下, 不要引起太多的注意。
“呀，沐歌, 你回来啦！”有人兴奋地喊道。
江沐歌还没来得及看清声音的主人是谁，面前已经围上来七八个人，还有更多的人在凑过来的路上。
刚刚发声的人望着被人墙隔绝的江沐歌, 狠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干嘛这么嘴快。
“沐歌, 期末考核可以和我做搭档吗？”全班个子最高的男生凭借着腿长的优势，率先跨到了江沐歌的面前。
“沐歌选我, 选我，我超乖！”全班公认的御姐抢着说道，大家向她投去怀疑的眼神，她努力挤出一个纯良可爱的笑容。
“御姐, 你都和沐歌搭过两次戏了，平时成绩肯定可以了，把机会让给我们吧，沐歌, 康康我！”
“沐歌，给我一次机会！”“沐歌姐选我！”“沐歌，沐歌，可以和我一起吗！”......
班花在门外站了两秒，推门进来，准备和往常一样，接受四周投来的羡慕和仰望的目光。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
教室的一角，一群人在乱哄哄地吵着什么，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只有她的小跟班看见了她，谄媚地迎了过来。
“班花姐，你来了~”
“那边在干什么？”班花的眉毛拧了起来。
“江沐歌回来了，他们都想和她做期末搭档。”小跟班说道，眼里是一闪而过的遗憾，如果不是班花已经选了她做期末搭档，她也想去试试，毕竟江沐歌是行走的提分神器。
班花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又是这个江沐歌，自从她来了班上，来搭讪自己的人就少了很多。
“你说什么，期末你不能来参加考核了？你怎么不早说！”班花提高了嗓子，故作惊讶地对小跟班说道。
什么都没有说过的小跟班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班花姐，我没有......”
班花剜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小跟班悻悻地吞下了到嘴的话。
“有没有想和我做搭档的人？”班花说道，带着施舍的语气。
那边吵闹的人果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演技很好，却不会夺走搭档的存在感，比如江沐歌；有人演技一般，还老爱抢戏，比如班花。
平时因为她的几分姿色和强大的后台，还有不少人巴结她，但是现在，没有谁愿意拿自己的期末成绩开玩笑。
“沐歌，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有人打破了沉默，接着人群又闹了起来，反正人多，他们也不怕班花报复。
班花的脸黑到了极点。
表演系的系主任走了进来，看到班花不善的面色，他软着语气问道：“小花怎么啦？”
“舅舅，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江沐歌，在拉帮结派，选人做她的期末搭档。”班花指着那边吵闹着的人群说道。
“你先回位置去坐着吧，舅舅待会儿给她点颜色，乖。”系主任摸了摸班花的头。
班花露出得意的神色，去了她常坐的位置。
“快期末了怎么还这么浮躁，要上课了不知道吗？都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系主任走到讲台上，冷冷地说道。
围在一起的人立刻向四周散去，江沐歌松了一口气，她刚刚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有的人，不要觉得自己很厉害，在专业的人眼里，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上不了台面。”系主任盯着江沐歌说道。
江沐歌尴尬地拨了拨头发，她知道自己的演技和剧组里那些大佬没法比，不过还是没有这么不堪的吧。何况这系主任平时神龙摆首不见尾的，哪里见过她演戏。
“不服气是吧，演艺圈昙花一现的多了去了，你还没有绽放，就这么飘，我不觉得你可以走多远。”
眼这么瞎的人，是怎么当上系主任的，江沐歌回他一个明媚的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以前被甲方爸爸骂成狗屎的视频，后来还不是赚了很多钱。
系主任一愣，没想到江沐歌尽然这么没有羞耻心，一时间尽然找不到继续怼她的话。
他把教案拷贝到电脑上，“你们吴老师请假了，我来上剩下的课，你们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所以自以为是的人都给我收敛一点，我们今天来鉴赏一些经典的电影作品......”
班花听得无聊，玩了会儿手机以后抬头瞄了她舅舅一眼，系主任讲得唾沫横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讲得有多枯燥。
班花放了心，目光收回来时不小心从江沐歌身上滑过，她顿了顿，盯着江沐歌看。
今天的天气有些古怪，云翳诡谲，日光忽明忽暗。江沐歌不受影响地在平板上认真做着笔记，精致立体的容颜在碎发遮挡下半隐半现。
她抬起头看投影屏幕，把耳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琥珀色的眼睛露了出来，有微光在里面闪烁，好像看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她的眼睛弯了弯，嘴角溢出一个温柔又灿烂的笑。
班花心低升起异样的感觉，突然觉察到脸上附着了什么温润的液体，她伸手一摸，是流鼻血了。
见鬼，昨天也没有吃什么上火的东西呀，班花四处寻找纸巾，鲜血抹得到处都是。
小跟班等了几秒，才不情不愿地给她递过去一张纸。
班花毫无常识地仰起头来，企图抑制鼻血喷薄的速度，幻灯片上正展示着顾欢之的巨型海报。
原来江沐歌喜欢顾欢之呀，真是不自量力，班花在忙乱里嘲讽地想道，心里好像还有别的复杂滋味。
回忆起江沐歌刚刚的模样，鼻血越流越多，她一把抓过小跟班手里那一大抽纸，冲去了厕所。
突然的骚动打断了系主任的讲话，他终于不再自说自话，眼睛从讲台下神色恹恹的一众人身上扫过，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江沐歌，你来分析一下顾欢之老师这部影片。”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机会让对方难堪。
江沐歌站起来，准备去翻以前做的笔记。
“把你手上的平板放下去，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喜欢取巧，自己肚子里没有装东西，就喜欢剽窃别人写的内容。”
不知道您发表的那些文章有多少东西是您自己的呢，曾经拜读过他作品的江沐歌腹诽道。
她合上了平板，反正都是自己写出来的，不看也罢，“我觉得这部影片......”
原本埋着头的人都抬起头来，江沐歌的脸上含着笑，自信又流畅地分析着电影的内容，把那些看似凌乱的逻辑线理得很顺。
说完最后一个字，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系主任的脸很难看，他张了张嘴，想挑出刺来，却发现江沐歌说的话严密得无懈可击。
“你坐下吧，不要以为看懂了一部电影就可以演好戏了。我们继续讲下一个内容......”
他念着索然无味的PPT，刚刚情绪激昂的同学们立刻蔫了下去。
江沐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照着以前的笔记念她还可以刹住车，脱了稿说就只顾着爽了，这个系主任以后估计还要找自己麻烦。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本来也没想过要争一时意气。
......
系主任办公室里，班花带着口罩坐在系主任的位置上，系主任给她端了一杯水过来，“小花，来喝点水。”
班花委屈地盯了他一眼，没有接，她现在鼻孔上插着两团纸，实在没脸把口罩扯下来。
系主任把杯子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怎么不回家？你妈妈刚刚打电话和我说家里阿姨做了好吃的，让你快回去。”
“不想吃，气饱了。”班花把杯子推开，脚翘到了桌子上。
“怎么了，谁惹你了？”系主任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还能有谁，那个江沐歌到底是什么背景，突然插到班上来？”她已经忍了江沐歌很久了，今天因为对方被无视，她实在吞不下这口气。
“没什么背景，就是要拍方国涛的电影，聂院长和他有些交情，就安排到咱们系来了。”系主任不屑地说道。
“既然没有什么背景，又是插班来的，我觉得她应该没资格参加期末考核了吧，您也知道第一名有三万块钱的奖励，这本来是给咱们系学生的福利，万一被外人拿去了，可不是一番笑话。”班花说道，虽然有她舅舅在，她拿第一基本是肯定的事了，但她还是有些担忧。
“你放心，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让她先准备着，到时候不给她上台的机会就好了。”系主任露出阴险的表情。
班花突然灵光一动，问道：“舅舅，今年表演考核的会场布置是你负责安排吗？”
“当然，怎么啦？”这种有油水捞的工作，系主任一向揽得很勤。
“那你布置的时候让我做点手脚呗，放心，不会出大事的。”
“好，到时候我把钥匙给你。”系主任没有一点犹豫。
......
一个月后，《心盲》拍摄现场。
完成了年前最后一场戏的拍摄，工作人员在忙碌地清点着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