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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1 / 2)

陈述之心下一沉,最终还是把话题引到了这里。

前九天,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家里的事,朝堂上的事,想乱七八糟的朋友,想毕生的经历。自以为想得很通透,可以从容赴死了。

可在最后一天,一直在回避的事避无可避,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明白。

他想着都到这时候了,和这个只认识了九天却坑了人家性命的人,多说一点也没什么。他便回答道:我心里有个不可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狱卒:生病了?多喝热水啊!

梁焕:你死定了。

第90章 离绪

刘传闻言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想出两句安慰的话:明天之后,那人肯定会怀念你,会永远记得你。

陈述之摇摇头,不会的,忘记还来不及。

他始终相信,那人在决定亲手杀了自己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他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分量,尽管无法与那人想要的其它东西相比,但他也一定是犹豫过的。

他相信,这么多天了,甚至不愿意见最后一面,肯定不是因为不值得、没必要,而是因为愧疚。

一件只会让人愧疚的事,等它彻底过去,便不愿再记得了吧。

刘传没想到这话一点没安慰到他,只得说:要不你给她也写几句吧。

陈述之想想也对,如果许恭明天来的话,一起给他就好了。他拿出纸铺在面前,呆愣了许久也不知该写些什么。

写些怨怪的话么?其实也没什么好怨怪的。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自己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他当然有权力去用自己交换那几个欧阳党。换做是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即便自己没有犯错,也没有这项罪名,他在任何时候以任何理由想杀了自己,他都不会有错,自己都没有资格怨怪他。

要怪,就怪自己把暂时的陪伴当做长久的承诺,不曾为分离做好准备。不能怪在他口中自己有多么重要,不能怪他编了多少动人的谎言,只能怪自己有那么一刻真的相信了他的玩笑。

哎你怎么越哭越厉害了我不说了行不行你别哭了

上一次如此撕心裂肺,还是在白真县的时候,也是知道第二天要死了,前一天夜里痛苦就攀升到顶峰。

有时候想想,也许自己当时就死在白真也好,至少杀死自己的是大火、是察多人,而不是一个自己曾经信任过、依赖过,曾经愿意向他交出一切的人。

可是,如果让自己回到崇景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察多人攻打白真县的那一日,或者是崇景六年三月十七日,自己认真地向他承诺的那一日,甚至是崇景四年九月三十日,自己从大雨中救下他的那一日,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仍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毕竟他给了自己太多生平未有的满足,如果生命里没有他,即便位极人臣长命百岁,那也没有什么意思。

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他的面容,伸出手,似乎能描摹他的眉眼。

无数个相伴的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他忽然研磨提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打算写第三个时,却犹豫了很久该用哪个字才好。最后也没犹豫出来,所以整封信就只有两个字:

谢谢。

许是因为哭得太久,陈述之一躺下便立即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几个狱卒迈着粗重的步子走进死牢。

他尚未完全睡醒,就看着牢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狱卒进来,在他头上套上枷锁。

他没有等到许恭,那几封信便只是放在怀里。想来家人收尸的时候,也会看到吧。

陈述之跟在刘传后面走出死牢,顿时被外面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五月的艳阳天,世间万物都格外明朗。

已经很多天没见到阳光了,在这样一个天气死去,也算是一场明媚的送别。

坐上囚车,陈述之跪坐下来,双手不能动,就仰头望着这繁华人世。

今生今世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他开始想,如果两个人死去的时间相差太久,也会在阴间相遇吗?

尽管相遇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还是想再看一眼。

行刑的地点在内城之外,将要出城门时,陈述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等一下,等一下

囚车缓缓停下,押解的小吏过去问,那个差役道:李管营让把犯人都送回去。

这两个犯人是今日行刑的,马上就午时了,为什么要送回去?

不知道,反正送回去。

既然这样说了,押解的官吏们只好让囚车掉了个头,原路返回。

他们的对话陈述之都听见了,但这些已无法在他心中激起波澜,他现在听凭摆布。

回到刑部大牢,有人打开囚车的门,陈述之只得下来。李管营就站在门口,示意狱卒去掉这两个犯人的枷锁,把他们带回牢房去。

可这次的牢房就是刚进来时住的牢房,而非死囚牢。

连死亡都能坦然面对,陈述之已不再害怕任何安排。他心如止水地在牢房里坐了一会儿,便见到大门被打开,李管营走了进来。

他站在牢房中央,看了一下手上拿的两张纸,朗声对所有人道:

今日是万寿节,陛下赦免了你们的死罪。无论判的是斩还是绞、立决还是监候,一律减为徒刑二十年,自今日算起。

说完,他得意地听着牢房里响起一片欢呼,以及时不时的吾皇万岁。

刘传激动地抓住栏杆,对陈述之喊着:我们不用死了!之前判我们十天后处斩,就是要让我们活啊!

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陈述之面无表情地转向他,勉强冲他笑了笑算是回应。

是啊,五月十四日,怎么忘了呢。

判处那三个欧阳党五日后行刑,而自己和刘传十日后行刑,就是要提前杀了他们,赶上这个日子留自己一命。

不是每个万寿节都会大赦天下的,这样说来,是不是应该觉得感激?

从刑部大牢往北走,到未央宫连一刻钟都用不了。二十年,在这么近的地方,却永不能相见。

二十年后,自己四十六岁的时候,孤身一人回到雍州,也许像父亲现在一样,随便找个地方教书以糊口,了此残生。

这二十年里,也许许恭还能利用刑部的职分,偶尔来看看自己,除此之外,从现在开始,自己和在这世上认识的所有人,都是永别。

从死在今天,到在牢里活二十年、再去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苟延残喘二十年,这之间的距离,凄惨却仍然活着的几十年时光,大概就是他告别时最后的赠予吧。

无论是想表达感谢,还是表达愧疚,还是弥补偿还,都不重要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就这么多价值,这之后就两清了。

也不能怪他,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么多。总不能在这些人里,单独说自己无罪吧。真要那样做,导致的后果别说自己,就是他也承受不起。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而自己还活着。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在他离开之后,自己还可以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牢房里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陈述之静静望着一群将死之人起死回生的狂喜。他告诉自己,该醒醒了,这才是现实,过去那些,不过是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