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朝臣跪在未央宫外,没等来天子,却等来了沦为阶下囚的沈二小姐。
无数目光聚集在那个胆大妄为、嗜血残忍的女人身上,此刻,圣上的最终决定,他们也算明白了。
有人在心中摇头叹息,少年人就是轻狂,这种事换到任何一个皇帝身上,断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
沈秋雨一路挣扎,头发凌乱衣物松散,加上穿着一身本不属于自己的凤服,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正好……”看着宫门前跪倒一地的大臣,沈秋雨忽然仰天大笑,似疯魔了一般,“好得很,今天众位大臣都在,小女子有个秘密要大家一起分享。”
顾放立在唐龙身后,心中忽然一紧,咬着牙等着暴风雨的来袭。
“有什么话,到了掌鉴司会给你机会说个够。”唐龙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慢着!”沈秋雨尖利的声音划破黑暗中的平静,“唐副总司慌什么,我已经是你们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在死之前,我要说的这个秘密,还是请大家现在就听一听吧!”
众人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眼睛俱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有人道:“唐副总司便让她说了吧,左右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唐龙凛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这样子便是默许了。
沈秋雨将愤恨又狂乱的目光移到一旁站在暗处的顾放身上:“各位大人们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肯立后纳妃?”
众人闭口不言,心中却好奇的很,对于他们的皇上为何正值年轻气盛却对此事如此抗拒,他们各自也都有过自己的揣测,当然,揣测到何种地步就不多说了,毕竟说出来那可都是大不敬,是要治罪的。
大人们竖着耳朵等着下文,苏彦青却忽然脸色一变,看向了神色僵硬的顾放。
“那是因为……皇上他有一个好师兄,好到什么地步呢?”沈秋雨此时此刻还要卖个关子,不过大家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自然发现她口中的“好师兄”说的是谁了。
她这暧昧的语气,意有所指的话,不用多说,大家也都能猜到了。
毕竟当初圣上远赴南疆,亲临奉县,两次将自己置于险境都是为了顾放。
如果两人真是这种关系,倒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分桃断袖恐怕都不足以形容……”沈秋雨摇头叹道,而后又看着顾放,“顾少使,说起来您到底是圣上的师兄……还是,圣上的男宠啊?”
男宠?
呵!我他娘的是他男人。
顾放心中默默反驳,但余光所到之处,让他饶是见过再大的阵仗此刻也难免有些瑟缩。
众人投来的好奇、不齿、讥讽、厌恶的的眼神,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他站在黑暗处,穿着掌鉴司的官服,但他却觉得自己好似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过我劝顾少使,还是要把握好分寸,能得到圣上的宠爱那是您的本事,可要是让圣上为了你一人误了江山社稷、大樾天下,那您可就要担上千古骂名了啊!”沈秋雨见顾放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中更是得意。
苏彦青心中一紧,她这分明是要将顾放置于不堪的境地。
沈秋雨话音一落,众朝臣便纷纷议论起来,而且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似乎就是为了要让顾放听见似的
议论的内容有些不堪入耳,总结起来便是顾少使顶着天子师兄的名义,却行献媚惑主之事,实在不知羞耻。
这一夜,未央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皇后之死在这个“秘密”之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众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顾放身上。
有人猜测,经过这晚,他还会不会继续在朝堂任职,更有人觉得这样惑君魅主之人应该直接处以极刑。
也有不少经历过景元五年朝堂诛佞案的老臣,默默叹息,重蹈覆辙啊,重蹈覆辙。
甚至还有人在打赌,当年亲手斩杀陆铮的顾老将军得知此事,会不会六亲不认地将自己儿子也解决了。
此事一出,必当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像当年的陆铮一样,他的交待便是用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场不该发生的“闹剧”。
当所有人都纷纷上奏,翘首以盼的时候,天子这天取消了早朝。
太后着人去未央宫请了三次,君若寒都闭门不见。
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最后的结果便是太后出面下了懿旨,将顾放暂且关押到了大理寺。
至于收押的理由,当然不能说他是在行惑君魅主之事,贻误江山社稷,而是找了他在凤鸣关守关时的事,做了个文章。
言其当年有克扣将士们的饷银的嫌疑,暂且收押调查。
众人心里门儿清,且看这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皇上,太后下令将顾少使收押,顾少使现在已经被带到大理寺了。”卢笙在门外有些焦急道。
今天这半天,主子都没出过御书房的门,早上送进去的饭菜,方才又尽数撤下。
昨晚的事他虽没在现场,但也能想象到主子和顾少使这种事说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知道主子现在心情很不好,甚至是在生气,于是也不敢冒然进去。
但是在听到有宫人议论,说顾少使被收押了,他还是没忍住要来通报。
里面的人纤长的手指一顿,手上的活儿便停了下来,他看着手里刚出了点儿形的小玩意儿,良久后又继续动作,对卢笙的话充耳不闻。
他说过让他信他,他说过对此事,自己不能多说一个字,那么他就听他一次。
“嘶~”手中的刻刀一个不留神便划到了自己的皮肉。
君若寒呆呆地看着手指上沁出的殷红,有些出神。
没关系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们去阴曹地府做一对“野鸳鸳”。
想到这儿,他忽然又释然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眼下的这个小玩意儿了。
他答应要在今夜子时给他送去的。
“卢笙。”君若寒眨眨酸涩的眼睛,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说话,这一出声,粗嘎的声线把自己吓了一跳。
“皇上。”伺候在外的小卢公公总算听见主子有了点儿动静,立马就推门进去了,“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去顾老将军那儿,让他放心,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君若寒头也没抬,继续雕刻着手里的一小块儿木头。
“是。”卢笙应下,但却没有立刻就走。
君若寒抬眼看他:“还愣着干什么?”
“皇上……”卢笙一脸担忧道,“皇上您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您现在的样子,顾少使看见了,也会担心的啊!”
君若寒压下心中的一股酸胀:“朕知晓,你下去吧!”
“是。”
“去膳房备些简单的饭菜来,”君若寒又道。
“是。”这一声“是”显然比刚才应得欢喜多了。
第119章 简直难吃到想哭
顾放火气挺背,住的牢房还是一间没有窗户的。
别人的窗户虽然也就一个脸那么大,而且开的地方还高,但聊胜于无啊!
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换成了囚服,大冬天不夹棉的那种,他将衣襟拢了拢,一屁股坐在稻草堆儿上。
商都的冬天跟凤鸣关没法比,是以他倒是也还能扛得住,就是身上的细细密密的伤口辣辣的疼,让他或坐或卧都不舒服。
等他见到周铭焕,他可是一定要跟他打小报告的,长期在这牢房里看管犯人的狱卒,大概心里都有点儿扭曲,不光扭曲还变态。
有人被送进来,这些狱卒先是说些难听话嘲笑讥讽一番,再去打听人是为啥被抓进来的,最后就是动用私刑,嘴上说着先给你松松筋骨免得后面的大刑你熬不过去,其实就是在犯人身上找成就感。
他也不例外,进来就被人用难听的话招呼了一番,然后听说他是因为勾引了圣上才被关进来的,接着又被抽了顿鞭子。
以前只是听说有的犯人刚送进来还没熬到审讯便死了,现在觉得也不是没可能的,毕竟这些人下手的轻重完全看心情。
要不是后来江陵来探他,恐怕那两个狱卒就准备脱他衣服了。
对了,江陵还给他送了金创药。
看来他对这里的行行道道,了解的甚是清楚。
摸出药,顾放看着那葫芦形的药瓶子,不光形是个葫芦形,就连大小也跟刚长出的葫芦差不多。
这可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量大又实在的金创药。
因为药量足够多,他也懒得抠抠索索地抹,都是直接往伤口上撒,撒出来也没个准儿,有的多有的少,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了,他现在很困。
处理完伤口,他窝在稻草堆里,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没有心思睡觉的,可没想到这一觉睡的还挺好,特别放松,甚至还做梦梦到了君若寒,梦见他给自己带礼物来了。
他亲手做的长寿面加一颗鸡蛋。
礼物虽然寒酸了点儿,但梦里的顾放还是喜滋滋的把面和蛋都吃完了,连汤都没有放过。
而且梦里的面味道还真不错。
君若寒揉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刻下最后一刀,神色终于松快了一些。
指腹在这块儿小木头上凹凸不平的地方细细摩挲着,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卢笙,伺候朕沐浴更衣。”君若寒将自己亲手做好的物件儿放在一只香囊里,这才起身。
梳洗完毕以后,君若寒站在等身的铜镜前展着双臂,任由卢笙给自己整理衣物。
“你会做面吗?”君若寒忽然问。
卢笙愣了愣,道:“会,就是做得不太好。”
“鸡蛋呢?”君若寒又问。
“这个会,就丢到水里煮一煮就好了。”卢笙说。
“嗯。”
卢笙万万想不到,主子问他关于做饭的事,是要亲自为顾少使下厨。
御膳房的人已经被撤的干干净净,就剩天子和卢笙。
卢笙很是为难,都说君子远庖厨,况且这位不光是君子还是天子,这这这……像话吗,而且还让自己交,他实在不敢。
“皇上,要不……您看着奴才做,做好了您给顾少使送去就说是您亲手做的,反正、反正都是吃,他也不知道。”
“不可。”君若寒说着舀了一瓢水浇到了锅里,“你可以给朕添柴加火。”
“是。”卢笙只得认命,提心吊胆地一边烧火一边教主子做面。
好在,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成功出锅了一碗面。
君若寒看着那碗飘着葱花卧着荷包蛋的面,很是有成就感:“走吧,去大理寺。”
顾放咂巴了两下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这才十分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周围光线太暗,他使劲儿挤了两下眼睛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然而看清了也没用,他这儿没窗户,一天到晚都点着蜡烛,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哎,这位大哥,现在什么时辰了?”顾放伸了个懒腰,完全忘记自己身上的伤,这一动又是龇牙咧嘴地喊疼。
这位狱卒大哥是江陵专程给他换的,长了个络腮胡,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过人还算老实,虽然知道他是因什么关进来的,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快子时了。”
顾放一怔,那今天这一觉还睡的挺长的啊!
还一会儿就到他二十七岁的生辰了,不过君若寒答应他的礼物……
罢了,以后还有很多个生辰,他等得起。
“有吃的吗?”梦里吃了碗长寿面,满足的不得了,现实中他的肚子可还是空空如也。
虽然身陷囹圄,该吃的还得吃,该喝的还得喝,再把自己折腾得更瘦了,他那师弟该心疼了。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你的饭早就收走了,要吃就等明儿早那顿。”络腮胡道。
“那给口水喝吧!”顾放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说。
络腮胡表情有点儿不耐烦,不过还是给他倒了点儿水。
大冷的天,而且刚睡醒,喝一碗凉水,还是有些不好受的,不过他也没得挑了,喝完还又要了一碗。
喝了水,顾放就坐在稻草堆上看着墙发呆,实在没事可干了,就拿着小棍儿在地上写字画画。
写的是君若寒和自己的名字,写完以后还仔细端详了一阵,真别说,这俩名字写一块儿怎么看怎么般配。
但是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他托着下巴皱着眉,思索良久,忽得豁然开朗,于是把自己的名字抹掉,将其写在君若寒的名字前面……
嗯,这回更般配了。
写完了名字,顾放又开始画画,想吃什么呢?
就长寿面和鸡蛋吧,毕竟也是生辰啊!
回想着梦里的那碗面和鸡蛋,顾放洋洋洒洒不一会儿便画了好了,看着画再想象一下味道……罢了,太饿了,根本想象不出是什么味儿。
“哎……”早知道就不睡这么长时间了,错过晚饭不说,现在还精神的不得了,漫漫长夜空着肚子可怎么熬过去。
“师兄……”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放一愣,他没听错吧。
缓缓转过头,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牢门外立着的那个人。
两人对视片刻,顾放忽然冲到门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真的是你啊!”
“是啊!”君若寒道。
本来这种境地两人见面,应该是红着眼甚至流着泪,但不知怎么的,见面以两人之前压抑的情绪完全消失殆尽,就想咧着嘴笑。
当然,第一个没忍住的就是顾放。
顾放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还以为我进了大理寺,你会担心地吃不好睡不好,现在看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从头到脚细细将人打量一遍:“还是那么英俊挺拔。”
完了又往前仰着脸凑过去,隔着牢门在人身上嗅了嗅:“啧,沐浴还丢花瓣儿了?娘唧唧的。”
“彼此彼此,我还以为你在这儿会吃不好睡不好,没准儿还要想想自己悲惨的遭遇掉几滴眼泪,现在看来,脸色不错,睡的挺香吧!”君若寒边说边用钥匙把牢门打开了。
顾放这才有时间分神往外看一眼,那络腮胡早已不知去哪儿了,这会儿就他们两人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