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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1 / 2)

一路沿驰道近东华门,宫门比城门迟开一个时辰,庾公公三番五次向隐阁、向谢尘烟出手,不会没有防备。

他虽有羽林令在身,此时却并无万全的把握叩开宫门。

若是不成,亦说明他所料不错,那么拼得冲撞朝会,也要诛杀庾盛原。

沈梦寒遥望初阳下煊赫的宫城。

宽大衣袍下,手指狠狠掐进掌心。

今日有望日朝会,燕帝早已起身,张臂待宫侍着朝服,阖目想着今日的朝仪流程。

若是无重大事由的寻常朝会,他一般都宿在奇芳阁。后妃寝殿,唯此地离蕴华门最近,不必乘肩舆,缓步沿甬道行至前朝,亦是静心凝神。今日自是与往日并无不同。

如今四海风调雨顺,沈卓心中挂念的只有西南的战事,肃王麾下将士自沈璋成年赴荆湘道便开始编整,是他南燕最为骁勇的军队之一,如今却胶着在西南,虽然胜多败少,却始终僵持在两道之间。

他与元锋斗了半生,你来我往,十三年前,他失了淮北,元锋亦失了荆湘。

有进有退,谁能未能再从谁手上占到半点便宜。

站得久了,他肩颈略有些酸痛,向后微仰了仰头,顺势挺了挺身,未料侍衣的是五皇子的母亲齐妃,正侧跪在地上替他理裳,被他带得向前一倾,妃嫔头冠沉重,眼见便要撞到地上,沈卓便伸手扶了一扶,手从花冠上擦过,登时血线凝珠,便从帝王的手上划落。

齐妃立刻叩首行了大礼,颤抖道:“妾万死,伤了龙身。”

燕帝常年习武,受伤是常有之事,有女官上前替他止了血,燕帝覆着薄丝缎巾,不以为意道:“不必包扎。”

又温声扶起齐妃:“是朕自己不小心,无妨。”

沈梦寒行至东华门前,息旋上前叩门,未料那门中并无回应,宫门却徐徐洞开。

息旋瞬间绷紧,未料门中是两个熟悉的面孔,长相过目即忘的祁茂与哭丧着脸的阿戊。

祁茂身着宫人服饰,微躬着身,乍一看去,的确似个寻常的小黄门,阿戊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后面,不伦不类地穿着粗使黄门的衣服,却平白无故惹人注目了几分。

沈梦寒道:“庾盛原?”

祁茂应道:“是。”

聪明人讲话,三言两语足够。

阿戊痛哭流涕:“阿戊误会了公子,罪该万死!”

沈梦寒将马让给祁茂与阿戊,息旋正欲伸手将他拉上马,却被谢尘烟抢了先,一把揽住沈梦寒腰身,跨上小花,将沈梦寒抱在自己身前,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沈梦寒失笑道:“换个位子,你瞧得见路么?”

谢尘烟跳下了马,沈梦寒勒住小花,顺势向他伸出了手,谢尘烟抓住他冷白修长的手指,脸便微微一红,待到陷入他的怀抱,更是手足无措,热血从脸上一路烧到耳根。

沈梦寒只觉得怀中温热,让他一路纵马而来的寒气都散掉不少,像是一个巨大柔软的熏笼置在怀中,从僵硬的脖颈暖至酸软的腰身。

他无暇去顾及脸红耳热的谢尘烟,谢尘烟自己掩饰道:“你们怎么在此?”

“阿茂救了我!”阿戊道。

又向天一指道:“周先生的传讯!”

一只健壮的鸽子正扑簌着翅膀,立在祁茂肩头,不屑地睇了阿戊一眼。

祁茂道:“庾公公将阿戊关在同泰寺,我们是翻过同泰寺后山,随进香的宫人混入宫城的。”

谢尘烟将织星剑递给祁茂,想了一想,又将照月剑递给息旋。

息旋却摇了摇头,他不擅剑,照月给他亦无用。

谢尘烟只好将照月剑扔给阿戊,阿戊诚惶诚恐地接了,颤声道:“那少主你怎么办?”

谢尘烟探身将沈梦寒腰间的剑解了,挂在自己身上,略微得意地向他们展示了一番。

谢尘烟:他的就是我的!

第五十章 不言而信

“宫城与皇城九门互相监督巡查,我与阿戊打晕东华门的守卫,怕也拖不了太久。”祁茂快速道:“但阿戊逃脱,庾盛原多数人手都转移至同泰寺追查他的下落,一时还未能猜到我们混入了宫。陛下昨日宿在奇芳阁,今日朝会,他也会随侍在侧。”

他入宫不过几日,便能将朝仪流程、燕帝与庾公公行程打探得如此清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戊一脸茫然:“入宫之后我一直和你在一处,我怎么不知道?!”

沈梦寒颔首道:“带路。”

祁茂应是,双腿一夹,跨上骏骑一马当先。

宫中纵马乃是重罪,他亦不追问,只带着沈梦寒一路向奇芳阁疾驰。

阿戊一个后仰,差点跌下马去,屁滚尿流地箍紧祁茂的腰。

他们一行人很快惊动巡守,沈梦寒漠然道:“不必纠缠。”

息旋等人手起刀落,下手再不留情。

一路向奇芳阁去,红叶与血色铺陈遍地,留下鲜红的一道印辙。

只是他们人手有限,身手再快也抵不过巡守的人数众多。

连通前朝与后寝的宫门有二,东含光、西蕴华。

宫门未开,在他们踏过含光门前的明道时,终于有巡守向天放出一颗信号弹,流光划过宫城,破晓的天际间一道明光闪过,在宫禁之上炸裂出璀璨的烟花。

先日光而明,响彻皇城。

只是此刻已无人有罅隙欣赏,沈梦寒狠夹一下小花,喝道:“快走!”

宫城内,夹道两侧宫灯还未熄,自顾自地爆了灯花。

沈卓此时刚刚踏出奇芳阁,拧眉看向天际间的信号弹。

犯字号,有人闯宫城。

庾公公心上一紧,断喝道:“护驾!”

羽林军层层将君上护佑在中心,庾公公一礼道:“请陛下先行回长安殿稍安,奴请诛擅闯宫城者。”

他不知是来者是谁,甚至未收到唐成与皇城都尉府的传讯。但昨日午后沈梦寒苏醒,至今日晨间便有人擅入宫城,庾盛原心下大骇,隐隐有不祥之感。

那个人太聪明,而他身边之人又与前事关系甚深。

沈卓脚步不停,冷哼道:“岂可因区区小贼,便误了朝会?”

送行的齐妃立在宫门外,敛衽向帝王一礼道:“陛下,龙体为重。”

庾公公袖下,手捏得死紧,却恭声道:“奴请调九门宫城卫之权。”

从奇芳阁前狭窄的甬道转至明御道,不远处便是蕴华门。

天光跃起一线,初日朝阳落在蕴华门巍峨的城门上,巨大门钉折射出辉煌的流光。缓缓推开。

宫人在宫门前垂袖拢衽鱼贯侍列,四仗仪卫执鍪着铠,肃目而立,与往日朝会阵列分毫不差。

除去衣物铠甲摩擦之外悄无声息,并不为刚刚跃然天际的信号震慑,更不为即将到来的鏖战而惶然。

帝王仪仗,不容一丝懈怠与松懈,他们已然在这终年如一日的紧绷之下,全然忘记了恐惧与警惕——

或者说,是在皇家威仪的震慑下,终日紧绷了的弓弦,早已失却了力度与韧性。

与其道是肃穆,不如说是漠然。

燕帝脚步不停,一步步向蕴华门走去:“着近卫营关闭宫城与皇城诸门,搜宫城,是何人擅闯宫门,留活口,待朕朝会后亲审。”

庾盛原怨毒地盯着沈卓的背影。

他信任他的儿子,他的将领,却独独不信他们这些随侍在身边的人。

他宁可将黑衣羽林交予他的私生子,都不肯交予他的手上。

但凡他能有一点握在手中的权柄,今日便决计不会如此被动。

沈卓冷静回首,吩咐他的妃子道:“回阁,闭门,无朕令,不可出。”

齐妃盈盈下拜,泫然道:“陛下小心。”

沈卓冷道:“朕倒是要看看,是哪一个有胆色的。”

光天化日之下,敢闯法令严苛、层层护卫的禁宫。

话音未落,一马霍然当先,瞬间冲至沈卓面前,日光映在白马同骑的两个少年身后,赤色的初阳在他们脸上投下同一抹艳丽的血色。

一如朝阳一如月色,一明锐一沉稳,任何人见了,都应抚掌称道一声好颜色。

沈梦寒面沉如水,纵使如今气血翻涌,整个人苍白如鬼魅,气息不稳,亦声振如金玉:“儿请诛庾盛原。”

他第一次在沈卓面前称儿臣。

在这肃穆恢宏的禁宫之中唤出清朗的一片殷切。

却不待沈卓回应,握紧谢尘烟的手,低声喝道:“去!”

不等待回音,不奢望信任。

沈卓不是他期冀中的父亲,今日他亦不是为了他的父亲而来。

他为他的君王而来,为南燕的皇帝而来,为天下百姓而来。

程锋带黑衣羽林自半开的城门挤入,手持令符封住皇城与宫城内外。

瞬间冲散了不堪一击的仪卫。

显然已经暂时控制了近卫营。

沈卓怒喝道:“沈玉隐!你欲弑君弑父么!”

息旋出手,内力如山呼海啸,泰山压顶而去。

沈梦寒松手,身前的少年轻叱一声,足尖在小花身上一点,一线流星,逆着日光挥出拂花照月的一剑。

祁茂与阿戊齐齐封在沈梦寒身前,织星与照月相辉映。

沈梦寒凝眸转向他的君父。

他的父亲身着朝服冠冕,日光下煌煌赫赫。

沈梦寒下马,解下离开隐阁时、谢尘烟亲手给他披上的大氅。

下面是褒衣博带的常服,云州锦轻盈柔软,风扬过,锦衣依恋地在他身上一贴一放,纤毫毕现,细瘦支棱的骨节无所遁形。

小花“哒哒”地向前跟了两步,在他身后哀哀地鸣叫。

他背着初生之日,缓步向沈卓走去,风扬起他的袍角,一路疾驰的草木尘灰在边缘勾勒出温柔的弧线。

将那一身的风尘与摧折一览无余。

他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利器存在的痕迹。

沈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沈梦寒顿住了脚步。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奢望,却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失望。

他缓缓跪俯在沈卓身前,行大礼,以头触地,轻声道:“草民请诛庾盛原。”

不得君上首肯,他并不知凭借他带的几人,能否如愿诛杀庾盛原。

不得帝王明旨,他一身病骨无妨,却舍不得他身后这些人与他同罪。

他在向他的父亲求助。

却注定得不到回应。

黑衣羽林与羽林军将这对父子围在中心,兵刃相向,面面相觑。

昔日的同僚既拔刀相向,又将帝国的中心护佑于内。

沈梦寒扬首,将脆弱苍白的脖颈暴露于帝王身侧的御前刀刃之下。

沈卓垂眼看他的儿子。

他无疑是极优秀的,明敏、睿智,甚至也曾是个英武的孩子。

是他亲手折断了他的羽翼。

他的性命握在他手上,一声令下便可人头落地,他又为何不敢信任他?

没有人能懂得他的愤恨与痛惜。

如果他不是她的孩子,他又何至于如此?

沈卓开了口,静谧晨光中,帝王居高临下道:“沈玉隐,你可知罪?”

沈梦寒缓缓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狠狠阖了阖眼。

那一点凉,一路冷到心底。

而后霍然抬首,咬牙切齿道:“儿请清君侧,事急从权,何罪之有?”

他不求偏爱,至少也要求个公平。

沈梦寒厉声道:“程锋!封宫城与皇城九门!传旨今日朝会取消!无令不可出入!”

清冷的眉眼凌厉如刀锋,跪伏在地亦无损他的桀骜与锋芒。

沈卓一声断喝:“你敢!”

父子俩剑拔弩张,僵持在宫门口,谁都不肯再退一步。

程锋咬咬牙,抱拳胡乱一礼,转身便走。

日光终于劈裂山峦,跃过垒垒城墙,赫赫宫城,向天地间伸出朗朗的一片光明。

沈梦寒阖了阖眼,额头在明甬道青砖上重重一触,稍缓了声气,哑声道:“儿有不得不如此之由,请陛下明鉴。”

哀极,也痛极。

这一叩极重,生生压在沈卓心口上震了一震。

朝服玄色垂袖下,刚刚流血的伤口隐隐作痛。

燕帝的手指蜷曲又松开。

而后缓声道:“任何事都不应是你擅闯朝会,在朕面前擅动刀兵的缘由。”

即便如此,帝王的嗓音依旧沉凝不发。

沈梦寒三跪三叩,诚意十足。

沈卓的心是冷的。

软硬兼施,有锋芒有推心,公子隐名不虚传。

只是打动不了帝王,也打动不了他的父亲。

黑衣羽林人手有限,待到皇城都尉府反应过来,很快便可反控制住羽林卫、调动皇城禁军,甚至于南京畿道大营。

一道道军令从宫城至皇城再至帝都上下,一天之内可北抵江淮,南下两浙,东达滨海,西入徽皖。

浩浩汤汤可惊动数十万大军。

想困死仅区区千人的黑衣羽林,易于反掌。

而庾盛原,今日必须死。

沈梦寒直起身来,收了那一丝恳切的软弱,冷声道:“诛杀庾盛原,草民自然会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地人多口杂,仪仗、宫侍、羽林郞,还有那柔柔弱弱却勉强维持着皇家体面的齐妃,不是个讲话的好地方。

沈梦寒向沈卓一礼,扬声道:“请陛下回驾长安宫。”

齐妃不慌不乱,拢发福了一福道:“请陛下到奇芳阁暂歇。”

她出身高贵,却向来守礼和顺,诞育五皇子,却因缠绵病榻,至今未能出宫封王,不争不怨,是燕帝最为喜爱的性子。

与那个人截然不同。

燕帝默不作声望着庾盛原的方向,庾盛原两名义子与祁茂阿戊战在一起,息旋内力深厚,却进不得身,谢尘烟更是左右支绌。

他无明旨,羽林卫亦不敢擅动。

庾盛原道:“陛下!”

沈梦寒余光瞥到沈卓手上伤处,心上一缩,促声道:“敢问陛下,是何人所伤?”

沈卓冷冷觑他一眼,并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