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分钟前。”欧阳认真看了看手表,而后问他:“少爷想清楚了吗?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问,我知无不言。”
“你很希望我问出口?”
“不”欧阳纠正他:“我只会做少爷希望我做的事。”
江月白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者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若要说找齐证据,是在夫人去世三个月后,若要说肯定,是在夫人去世两天,甚至是夫人去世前,从月亮小姐诞生时算起。”
“什么意思。”江月白握紧手边东西:“够了,先别说,接下来我问,你来答。”
他真怕,真怕欧阳这张太过认真,诚实的嘴,说的太多,到时无法挽回。
“好的”欧阳说
江月白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地问:“月亮的身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不,准确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月亮的生母是谁?”
“是一个很普通的舞女,姓谭。”
“和我知道的差不多。”江月白呢喃:“但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少爷猜的不错”欧阳道:“您也知道,在三十年前老爷从事的工作不太正面,那时涉及到几个帮派之争,谭小姐是江氏最大的对手的人,在一次聚会中设计进了老爷房间。
后来的事情您也能猜到了,老爷这样骄傲的性格,断不会接受月亮小姐这样的出生,要不是夫人见月亮小姐可怜养在身边,她的情况只会更糟。”
“老爷虽不待见月亮小姐,但不至于苛待,你们姐弟两人就在夫人的养育下逐渐长大,只是每周三,谭小姐都会提出带走小姐一天,夫人见不得他们母女分离就答应了,没想到,正如老爷认为的,这也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
江月白静静听着,总感觉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不真切,却又有些刺痛,他摆了摆手:“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我来问你,我妈的死,是不是真的和月亮有关?”
“是”欧阳一锤定音,江月白心跳停止,却又听到欧阳说:“也不是,只是事情因她而起,也不算没有关系。”
第五十八章
“和那个谭小姐有关?他嫉妒我母亲所以害死了她?”
“成年人之间没这么多简单的爱恨, 一定是和利益相关。”欧阳冷静道:“谭小姐和月亮小姐,也无非是对方的一颗棋子,想要借此控制老爷, 可惜他们算错了老爷的性子, 眼看这么多年小姐都没有得到老爷的宠爱,他们总要有下一步动作的。”
“所以他们真正想害的是我。”江月白端坐在椅子上,嗤笑一声。
“当然,这只是我们这边的推测。”欧阳说的含蓄;“毕竟人心难测。”
“你不用再安慰我, 这点事情我还是能想明白。那为什么事后要把月亮困在A城这么久?”
“一是老爷确实对小姐感情复杂,毕竟这件事也是她间接造成,二来, 留她在A城, 也能让那边的人找不到她, 即使找到了也带不走,总算能维持几年平衡。”
“怪不得叫我别后悔了。”江月白轻声道:“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真相?”
“您当时已经失去了最亲的母亲。”欧阳停顿了一下:“老爷不想让你连姐姐都没有了。”
江月白稍微闭眼冷静片刻, 而后摇摇头道:
“什么没有?你们以为我会恨死月亮和她断绝关系?她又做错了什么?真要算起来, 我不也是间接害死我妈的人,每个人都有错, 那要怪谁多一点?江迎安在逃避现实, 把罪恶一味揽在月亮身上, 有用吗?
我这么逃避现实,把我妈的悲剧一味揽在他身上,又有用吗?坦白说, 我现在心情很平静, 我以为得知真相的这一刻我至少是激动的,可这一会儿听下来,我却远比我想象的要镇静的多。我就是觉得无奈, 又奇怪,你说我们好好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您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江月白甚至朝他笑了笑:“当年那起事故的肇事者找到了吗。”
欧阳点点头:“老爷亲自动的手,他早就付出了自己该有的代价,只是对方家族枝繁叶茂盘根交错,铲除掉一根枝丫,难免还有其他,这往后,爬怕也要这么一直斗下去了。”
江月白冷笑一声:“这十多年里局势越发明朗,就连我们江家都彻底抛弃旧业现在做起正紧买卖,他们还敢造次?你说得对,斗是会一直斗下去,但那么光明正大地犯事怕是不敢了,真当上头是吃素的。”
他说完这些,又觉得有些疲倦了,揉了揉发酸的眉间:
“再见你之前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想再问了,就这样吧。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跟你确认。”
“少爷请讲。”
“他...他到底待我妈如何?”江月白如鲠在喉。
这么多年的心结,终还是问出口了,欧阳看着他,轻叹声气:“老爷和夫人感情很好,很好。”
“可我看不出来,欧阳”
“您要知道,这种感情越是放在明面上,对您和夫人就越不好。”
“至少在夫人生前,她有一个很美满,很美满的家庭。”
江月白一整天都力图让人自己情绪保持平稳,可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瞬间鼻子一酸,忙吐了很大一口气出来,朝欧阳说:“你先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对了” 他又把人叫住:“月亮现在在哪儿?”
“已经把人带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
“她...不知道这些事吧?”
“至少过去十多年,不知道。”
“这些事,就别让她找到了,我姐这一生,已经够苦了。”
“这一点,老爷和您想法一致。”
“嗯”
欧阳走后,江月白窝在咖啡馆静静待了一下午,约莫傍晚时,他才走出来,看看被晚霞浸染的天空,拦了辆车子回了家。
门口毯子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江月白留心一看,插钥匙的手有些犹豫,门打开后,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传来,那是小火慢炖鸡汤的味道,很熟悉,很好闻。
江月白一怔,忙跑去厨房一看,在看到厨房里穿着围裙忙碌着的江月亮的身影时,鼻头一酸,走过去,将头轻轻放她肩上:“姐,你怎么来了。”
江月亮轻柔地笑笑:“路上耽搁了几天,今天才到了C市,还没吃饭吧,先坐,我特意炖了你最爱的鸡汤,一半给你,一半等会儿去医院带给爸爸。”
“嗯”江月白轻咳一声,挽起袖子在她旁边打下手:“我来帮你吧,这洋葱是不是等会儿要切丁?那我先把这堆东西洗了吧,姐你还记得吗,你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学做菜了,刚上高中就烧得一手好菜,有时候家里就剩我两的时候你就负责煮饭,我呢,就在旁边这里帮帮,那里帮帮,很多时候忙帮不上多少,还给你惹了不少麻烦,有一会我差点把厨房都给点燃了,还是张婶来灭的火。”
江月亮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一边动作娴熟地处理着砧板上的食物:“你能喜欢姐姐做的饭,是姐姐的福气。好了,先去洗个澡吧,工作了一天身上都有臭汗味了,洗完澡出来就吃饭好不好?”
“好”
半小时后,桌子上摆了一桌丰盛饭菜,姐弟两人对对面坐着,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江月亮的厨艺得了沈如薇当年真传,非常出众,江月白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了,虽心里堆着事情,但嘴上还是饱餐了一顿,吃饱喝足,他拍拍圆鼓鼓的肚子,无意中说了句:“姐,吃你做的菜就好像妈妈还在世一样。”
江月亮脸色有一瞬间的微妙,很快被她掩饰过去,笑了笑。
饭后,江月亮拎着一桶沉甸甸的保温盒出来:“我先去医院。”
江月白看她一眼,“嗯”了一声:“我叫司机过来送你去?”
“不用”江月亮看起来与平常无异:“我下楼打个车就走了,很方便的。”
“嗯,姐,路上小心。”
江月亮点点头,将门带上。
很快到了二院,江月亮却没有朝江迎安的病房去,而是拐了个弯,朝普外办公室去了,万幸,到的时候办公室等还开着,宋意正坐在位置上查看病历,听见敲门声,见是她,顿了下,而后笑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宋意,首先恭喜你,多年夙愿终于如愿以偿。”江月亮浅笑着进去,把保温桶放在他桌上:“可以麻烦你把这个送过去吗?”
宋意道:“既然都到医院了,怎么不亲自送过去?”
江月亮道:“我到医院来,是不想白白看出什么担心我,至于爸爸这边..我就不上去了吧。”
宋意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看看手表:“好,不过要稍等一会儿,半小时后送上去可以吗。”
江月亮点点头:“多谢你,我就不打扰了。”
她走到门边,又犹豫着回头,对宋意说:“白白...今后就拜托你了。”
两人之间说话,从来不虚多言,宋意只朝她浅浅一笑:“好。”
不多时,宋意到了311号病房外,礼貌地敲了门,里头传来江迎安的一声:“请进”
他打开门,和病房里的人四目相对,他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道:“江叔叔,好久不见。”
这边,江月亮从二院出去,未免江月白起疑,足足在外面失魂落魄地逛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回了家。
彼时已经夜深,江月白缩在沙发上等人等的睡着,江月亮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经过客厅,看见熟睡的人,她站立在原地片刻,轻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额角的疤。
江月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点了,桌边上留了个纸条,是江月亮娟秀的字迹:“白白,学校那边有点事,我先回去了,冰箱里有做好的菜,平时切记饮食得当,注意健康,勿念。”
他将纸条收好,仍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这等了十多年的‘真相’两个字,就这么被他们几个人模模糊糊,你瞒我瞒地半掩了过去,到底是长大了,考虑的事情一多,就再也没有年少时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冲劲了。
是这样吗?江月白问自己,沈如薇之死就这样了吗?揪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替罪羊,难道就这样了吗?
两天后,他来到二院,和宋意一起等待着江迎安脑内肿瘤的复检结果。
主治大夫是一位带着无边框眼睛,看起来干练十足的年轻医生。面无表情,不漏声色,病人家属江月白一看,头都大了,在等待的间隙拉着宋意出来,问:“这位李医生怎么看起来这么凶?结果还有多久能拿到?”
宋意笑道:“李师兄在我们学校算得上风云人物,放心,他在这方面算是国内最年轻的顶梁柱。”
“嗯”既然宋意都这么说了,江月白只好带着人回去继续等,只是越发焦灼,即使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结果出来了。” 半小时后,李医生道
江月白骤然觉得口干舌燥,无意识地抓住了宋意的衣袖。
李医生却仍然是面无表情:“恭喜,检查结果是良性。”
“......”
好半天,江月白才低下头,克制地松口气。
第五十九章
江迎安二十分钟后收到了检查结果, 江月白亲自送过去的,他把东西往病房上一扔:“恭喜江董,又过了一劫。”
江迎安接过去平静地看了五分钟, 而后把报告放下, 看了他一眼:“多谢”
江月白往旁边一坐:“什么时候出院?”
“很快”
“哦”江月白有些尴尬:“可以的话尽快吧,公司没你不行,我也不想每天都往医院跑了。”
江迎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确定每天来医院只是给我送文件?”
江月白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江迎安道:“他来找过我了。”
“谁?宋意?”江月白一下来了精神:“什么时候?”
江迎安又哼一声:“关于这件事, 我的态度还是没变,孩子的事情没商量,其他的就随你。”
“怎么又扯到这儿了?”江月白略有不耐, 看看他, 想起欧阳的话, 看向江迎安的目光也变得复杂。
很明显,他知道了真相这件事, 作为欧阳真正的主子, 江迎安不会不清楚。
多年来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的,看似是江月白的偏见和怨恨一下变了味, 相互没好脸色看的父子两现在该如何正常的说话, 成了首要难题。
江月白外在性格虽然看着和江迎安大相径庭, 但其实内里的倔强和别扭却和江迎安如出一辙,这会儿横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消失了,到底是血缘至亲, 感受肯定是不同的, 只是一时之间还转换不过来,所以现在就出现了这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局面。
江月白想到这儿咳了一下,状似随意的问道:“害死我妈的那家人, 是他们吧。”
他说了一家近几年突然在行业内崛起的新公司的名字,江迎安略有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