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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11(1 / 2)

梦里江潭真的变作了琅玕树,手把手地教自己种融影,还将服常树的三个头摘了来表演杂耍,并骑着那鹿蜀带自己飞得很高。他手一伸就摘了一片云,咬在嘴里头,凉醇绵长,果然是雪的味道。

席墨忽睁了眼来。他唇齿间还有回甘,恍惚中只觉外头的风雨愈大了,和初见江潭那日的雨势相比几是不遑多让。

后山这雨一下,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再过三日就是峰门大比。

席墨这几个月来迎风猛长,等自己觉察过来时,从前买的那套衣裳已经稍微有点儿拘了。

他将衣袍叠好,想着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去换套新的。

雨还在下。他未曾在风雨中御剑而行,索性下了崖去想要尝试一番。只下到一半时,看着长阶外那如织如幕的雨帘与帘外重重青山,忽然鼓足一口气,提着剑一跃而下,直直往崖底坠去。

坠了几十丈,便踩剑扶摇而起。

席墨淋得透湿,心里却畅快无比。

他像只燕子般在雨滴中穿梭。全身灵窍大开,恣意汲取着生灵之气。

他想起陆嘉渊领着自己初来乍到之时,道后山灵气旺盛,只皆为生气,宜植不宜人。

然生灵本就为一体,不过是寻常的根骨无法承受生气的凶猛纯粹,只能吸纳更适宜人体运转萃取的灵气罢了。

席墨被药,血乃至鬼气淬炼过的灵窍超出了一般的容载范畴,使得他能够直接将生气作为灵气使用。

不过每次这般吸纳生气,闭合灵窍之后,身上会碾筋碎骨般地痛。

痛得受不住了就扒着江潭直哼哼,要人摸一摸抱一抱才能好。

他正想着一会儿不定要怎么疼,眼睛一瞟,就在倾天雨色中捉到一只油纸伞。

江潭回来了,沿着山阶走了没几步,便觉身后一道疾风呼啸而至。那风挟雨来,带得他外衫尽湿。正要回头,只道腰上一紧,忽然失重,眼看着竟是飘了起来。他握紧伞柄,听着身后那人低低笑道,“师父不许动,我来抢伞了。”

江潭自是不动,就觉腰间那手臂收紧,肩上又露了双笑眼来,“站稳啦师父,我带你回家。”

说着那鱼骨剑就乘风破浪般窜走了。

席墨第一次飞这么高,又控制不住速度,伞都算是白打了。江潭被雨珠子打得睁不开眼,又怕伞盖遮了小孩视野,索性收了伞去,和他一道淋起了雨。

故而从席墨心心念念的庖屋入得洞府时,两个人皆成了落汤鸡。

席墨寻了单子来,先将江潭兜头裹住,再去浴室烧了炭火,备了干巾,才又腆着一张笑脸下了石梯,“师父,水烧好了。”

江潭差不多第一次给雨浇成这样。他从怀中摸出一支窄瓶并一条索子,皆递给席墨,然后一言不发地上去了。

席墨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尖道,“师父不会生气了吧?”

却是将那索子看在了眼里。

他一怔,知道这总归算是收到了属于自己的玉令。

真是很薄的玉,和江潭那片颜色不同,一弯缥碧,叶子似的清透。

他主动将江潭的玉令解了,又将自己的套在腕上,左看右看,却是有些恋恋不舍地将那块羊脂白攥在掌心摩挲起来。

那薄玉被他焐得火碳般滚热时,便听得江潭在上头唤他。

席墨很是开心地应了一声“师父”,哒哒跑到江潭面前,就被按了一盅茶来。

他闻着那浓稠的苦味,眼前就是一黑,“师父,这个太苦了,我喝不下的。”

江潭看了他一眼,“驱寒。”

席墨就撑着桌边道,“那等凉一些再喝,刚煮出来好烫的,我又不是师父,热不怕辣不怕。”

“席墨。”江潭就道,“玉令打了灵识便能用。”

席墨“哦”了一声,把手里那块玉令递还回去。

江潭收下,看了看,并没有直接上腕,又道,“那瓶药你备着,感觉灵窍受堵时,在舌下含一粒。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起效。”

席墨点点头,将瓶塞拔开嗅了一嗅,果在其中闻见了熟悉的血味。

“师父,我大概明日就要启程啦。”他颇有些心满意足地旋紧了木塞,“听说大比前一日,所有参赛弟子要先去主峰汇合。”

江潭“嗯”了一声,“不论输赢,量力而行。”

席墨就笑了,“我倒是很想赢一场。”他道,“毕竟是因为这场比试牵线,我才有幸拜在师父足下。”

说着视死如归地喝下一口茶,转瞬目如死灰。

那点灰在他瘫在桌上装死的时候却复燃了。

因他见着江潭将一粒粽子糖放在自己眼边,轻声道,“那药也很苦,糖都放在藏纳室了,记得带上。”

第31章 久别重逢是佳音

席墨厚着脸央老伯带自己去主峰。

他仍穿着一身素麻灰衣,背着包袱并长安剑,手上拎着几葫芦桂花酒,浅笑道,“我代咱们后山去参赛呢,教别人看见是老伯送我,可就太威风了。”

老伯哂笑一声,“威什么风,别去丢人就行了。”

说着提过那串葫芦,兀自往堂屋走去,“刚巧我今天要去主峰,你且等两个时辰。”

席墨应了一声,问清无需做午饭后,自去柴房转了一圈。

自己从前那木床仍在原处,不过作了又一个工具台,看上去灰尘扑扑,似已很久不曾被用过了。

他就想起初次破开这里的庖屋之时,触目皆是飞灰的样子,笑叹一声,想倘以后再有机会造访,此处大概也会渐遭走尘吞没了。

席墨搬了张马扎,坐在自己原先被填了的那地头前,心里热乎乎的,一点也没被山间四起的萧杀之气侵染。

今天走之前,他在灶上煮了好大一罐苞谷羹,浓滑幽甜,并着酸楂桂圆揉了红糖糕,又用桑耳拌了道腌胡豆,算着江潭早起的时间,皆用滚水煨在蒸笼里。待人梳洗完毕,一准能吃上热乎的早饭。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发现自己留在榻边的白茶。

席墨再忘不了拜师那日落了自己满身的蘼白茶花。他三更就悄悄摸起来,冒着丝雨,躲着灵傀,绕到那山阶旁撅了一枝来藏在怀里,又细细抖净了水珠,搁在了榻边那矮柜上。

他想只要江潭看见了,就一定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倘使他也记得那天的风与花是如何盛大。山岚吹碎了霞蔚,吹倦了鸿蕤,吹皱了他的衣与发,也吹乱了他的笑与泪。

素艳若此,不敢相忘。

风过之后,花落之后,有一个人等他。

自那日起,他有师父了。

老伯来柴房取车,看着席墨蹲在地头恍惚自乐,不觉诡异,狠狠吼了他一声,“走了!”就见那孩子“哦”了一声,乖乖地来了。

席墨盘膝而坐,正盯着腿上的长安剑出神,冷不防被老伯丢了把枣子入怀。他怔了一下,仍是仰头道谢,却见老伯哼道,“新下的,尝尝。”

席墨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青红相间的小果,依言吃了一颗,顿觉口舌生津,不由赞道,“好甜。”品了品又道,“感觉有股栗子糯香。”

“你倒是会吃。” 老伯笑了一声,“这是我嫁接在锥木上的新品种,与锥栗一并长出来的,唤作雁来青。”

席墨就这新枣与老伯说了一路,末了将剩下那些塞在包袱里,挥手告别,落在一片火焰般的树丛中。

他将主峰图取出来看了看,道这便是玄武池附近的无忧林了。

参赛弟子临时入住的负霜院就在这林子尽头。

他提前一天赶来,就是为了熟悉附近的路。此刻倒是不急,便按着图来,想先去那玄武池边看一看著名的延药睡莲。

那一种黛色莲花,曾是这世间唯一位真仙的象征。

鸿蒙初辟之时,有仙人诞于海中,浮梦黛莲之上。海中群龙奉其为主,龙王将莲花顶于龙角间,遨游八极。仙人梦醒于东方,望月底骞林之影而动,右手挥顿之间有诸峰自虚无起,称蓬莱。仙人与龙众后于此定居,并将栖身之莲投于季指峰上。莲花落地的瞬间,峰上生出一道大湖来,湖底一白龟破水而出,负莲于背,成圣兽,曰玄武。

玄武池正为纪此景而设。池壁以一整块玄玉雕成,中有一白石龟,池面唯生延药睡莲,十年一开。开时主峰仙气达极盛之态。

照理说,这么一个显眼的池子应该很好找才对,概是席墨认路实

在无甚天赋,转了半宿也寻不见地方。索性折了图,随意踏秋而行。

这么一走,反是隐约在一片金碧之中见着了些黝黑的影子。

席墨走得愈近,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他快要行到池边,此时脚步一顿,再要回避已是来不及了。

两名经济峰弟子正倚着池栏说笑,其中一人见了他眼睛就亮了,“小墨,你可是专门寻我们来了?”

席墨当时就想摇头,却是微笑道,“余师兄好。”

自上次拉了一番近乎后,余数听说他还没有字,就一定要这样叫他了。

席墨总觉得怪怪的,要人改口却是不行。这时又看余数点着柄洒金漆骨扇道,“你还没见过我妹子吧,来,阿音,认识一下,这就是你席墨……我想想,是师兄吧。”

“席师兄好。”他身边那女孩子莞然一笑,一双柳叶眼半含秋水,妩媚宛转,丽质天成。

“余师妹好。”席墨回笑,“你们也是来此赏莲吗?”

余音就笑起来,翠铃一般悦耳,“师兄好雅兴,黛莲半蕴不露之相最是适宜观赏呢。我们早先已来过,现在只是恰巧与人约在这里罢了。”

席墨颔首,“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余音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会打扰呢?师兄第一次来这里,无人引导定会失了乐趣。反正我也无事,不如一起走走好了。”

席墨闻言一顿,下意识看了余数一眼,见他摇开那洒金扇,眼色微动道,“我继续等人,就让阿音带你转转吧。”

席墨还要婉拒,一股子淡淡的攒珠茉莉味儿已扑面而来。余音笑吟吟走到他面前,“师兄,同我来吧。”

“劳烦余师妹了。”席墨颔首,瞥见她腰间悬着一枚镂空银香囊,行止之间极有韵律,想这小件佩着倒是别有玲珑意,以后得了空看看能不能造一只出来给江潭。这人腰间从来空无一物,也不比其他长老了,就连老伯都时常挂着一串酒壶呢。

他想着便移了目去,看着池上莲花微微出神,只不经意间被池底精芒闪了眼。

余音见他略略侧首,自笑道,“师兄,这玄武池可是清虚最灵验的许愿池了,池底不知藏了多少金谷银豆铜角子。据说砸进了那龟背上的石头莲花,必定是心想事成。主峰弟子最爱来此许愿了,可惜能砸中莲心的寥寥无几。”

她叹了口气,“像是我,连龟背都没碰着呢。”

“何不多试几次呢?”席墨心下一动,面上仍是浅笑。

“师兄有所不知,每次黛莲盛开的时候,那石莲才会随之开放。此间凡是投过一次,再投便算不得数了。”余音聊表憾意,“希望下次能中吧,毕竟那莲花看似好中,就连我师尊都投不中呢。”

“心想事成是极难的。”席墨应道,“倒也不必为此难过。”

余音一呆,指尖微攥,又婉婉笑开,“对呢。不过因石莲一开难得,主峰人反而更喜欢砸那白龟。砸到不同的部位都有不同的说法,击中龟首是有独占鳌头之意。”

“嗯,同我们家乡那边求签保运的道理是一样的。”席墨继续应和。

余音拨了拨香囊,歪头一笑,“巧了,我们家乡的仙观里也有这种签子呢。”说着“哎呀”一声,不知从哪里落了一粒银豆来,滴溜溜滚到了席墨脚边。

席墨捡了起来,就听余音似是惊讶道,“师兄,看来你与这池子有缘,合该投一投行行运。我今日本没有带荷包的,哪想袖子里还会夹着只银豆呢?”

“这是师妹的钱,我不好用的。”席墨不为所动。

“师兄不必与我客气,你是阿兄的贵客,作为妹妹我又

怎么好亏待呢。”余音将双手藏在背后,微微噘唇道,“一会儿阿兄听见,肯定要说我慢待了。”

席墨暗想今天这遭是躲不过了,索性背过身去,随意向后一丢,继而展颜一笑,“多谢师妹款待。”

余音已睁大了眼,“师兄,你还真砸中了呢!”

话音刚落,就听池中传来一身嘶吼,“格老子猖狂!说了不要往老子身上丢板板!”

席墨一怔,转首就见那池中石龟气势汹汹地扑将过来,一路掀翻了无数黛莲,携花带浪地冲到了面前。

他一时惊呆了,倒退两步才想起去摸背后的剑,一大片阴影已如乌云般压顶而来。那石龟体态庞然,爬得却是奇快无比,眼看着踩上了水中玉阶,举起一足就要恨恨踏下。

席墨猛然反应过来,就地一滚出了那踩踏圈,便被气浪夹着碎石掀进了林子,撞在一株无忧树上。

他刚摸着后颅倚树而起,那龟已然紧随其后,看着是一定要算死账的样子,容不得商量了。

席墨头晕脑胀,拔出长安剑湛湛踩稳,飞不出几里地又被一道气浪冲倒,险些叫树枝子扎穿了眼窝。

那石龟的践踏一击非同小可,被它盯上宛如困在一域之中挣脱不得,又随时有如给山岳巨人砸进地里沦为肉泥的危险。

席墨苦不堪言,吐了口血来,总算喘过一气。他匀着吐纳将剑提稳,又在心中酝酿数息,右腕斜起一式,足下即刻划开半弧,恍似独辟一径,又自囿于方寸之地。

这一起手,青天朗日之下,却生风鸣雨啸之势。

他借势反身而上,甫一回眼,竟是一声闷响迎面。

仿佛有什么断了,又仿佛没有。

但是那彷若挟裹在千山万水之中的压迫感确实缓缓散开了。

席墨硬生生收住剑势,见那龟颈子上忽然落坐了个人来,正瓮声瓮气道,“你做什么啊?”

话是对着石龟说的。

石龟摇头摆尾甩不下那人,气得骂不出一句话,鼻翼间怒气磅礴,眼看着就要爆炸了。那人却从背上摸出支钓竿来,不慌不忙地往上串了一打鳕鱼干,一甩线,稳稳勾在了龟鼻子前。

石龟正吞云吐雾喘如风箱,这么一来,倒是吸了满鼻子满肺的鱼味儿,吐息竟渐平渐稳,不一会儿,云啊雾的都消失殆尽了。

那人就一下下抚着龟颈,“走啦,慢慢退回去。你这么大,再一乱动,树就毁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