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那借灾游说的口舌功夫,单是一手游击式打法,便着实对仙派不利。魔宗倒好,一击得手便退回昆仑。只要进了那通天彻地的雾幕之中,便入白龙守护范畴,再无后顾之忧。
其时曲矩伫于那帘雾气前,如撞南墙,并不得前进一步。
却想倘能将那龙削去,这大雾或能消散片刻。若得机捉了宗主来作挟,则是再好不过。
而今因着几句无心之言,恰与掌门达成共识:纵无法破阵,坏了阵相也总不会错。
遑论屠龙之难易,见机行事,总好过坐以待毙。否则便要眼睁睁看着魔宗齐集星符,当真将那封印揭开了。
“不过掌门,你需得先将凌老哄回蓬莱,我才好另做打算。”曲矩就低声道,“此事万不能叫他知晓。”
“嚯,你们就是因为这个闹翻了么?”掌门挑挑龙眉,“他是觉得这法子不可行?”
“不可行。”曲矩简要道,“变数难料,未知难明。”
掌门沉默片晌,缓缓点了头,“掌门人明白了。”
曲矩便满面肃容道,“那说好了,若是这次成功,掌门就要做我与阿格的主婚人了。”
掌门颔首捻须,“好,到时候放你们在长留殿行大礼,气死你三叔和老伯,如何?”
“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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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蓬莱论坛-
【热】号外!某知名家里蹲长老又要和树结婚啦!
1楼:……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长老吧?!
2楼:很明显,看到这个“又”就肯定是了咯。
3楼:真好,又有喜酒喝了。
4楼:惊了,我见诸本诸人,压根儿没听过这回事啊?!
5楼:怕不是又要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6楼:坐等神仙打架。(打得好!打得妙!)
7楼:组团看打架+1上次错过了好可惜,听说打得可好看了!
8楼:楼上恶意装萌新?随意围观不怕被老伯无情铁手一套带走吗?
第58章 花不迷人人自迷
崔仰晴的松院里栖着几窝鹳鸟。
每年结队飞回蓬莱的时候,领头的雄鹳会衔着一枝蜡白的木樨花向她报平安。
她便将那枝子随手插在院里。结果不知是她手气太好,还是那地儿本就是个藏风纳气的去处,无心插枝枝成荫。如今一水儿的松树中,倒是独辟出一片芬芳的木樨小林。
今日午后终于出了太阳,她正坐在那林子里磨刀。
半萎的木樨花屑如被光筛碎的米糠,一粒粒落在她衫子间,又滚在磨刀石上,将那刀刃熏染得酽香四溢。
倒是将把好刀当作了捣花杵。
她浑不在意地磨着,直至听见不远处越发剧烈的打门声,“仰晴,仰晴啊,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头别不出声啊?!”
崔仰晴默然起身,几个起落到了门口,拔开门栓就是一刀。
掌门挥袖接住,笑了一笑,“来,友好一点,看谁来了。”
“师姐好。”席墨行了一礼。
崔仰晴颔首无言。
“喏,既然你这么想历练,总囤在这里找我麻烦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和师弟一起回扬州好了。”掌门捻须道,“如何,反正灵气的有无对你来说无大差别,不如过去替为师摆个龙门阵?”
崔仰晴冷道,“师尊前时所言,皆不算数了么。”
“算,当然算。”掌门道,“连丞啊,再不出来为师又要吃刀片啰。”
宁连丞便从门后迈出来,影子一点点没过少女顶心垂下的月长石链,终将她整个人拢在眼前。
崔仰晴漠然看着他,“成了?”
她这般直接,倒是换来款款一笑,“有负师姐期望,未成。”
“我观你境界有所提升,如此隐匿,我已无觉察。”
“可能还是有些微进步吧。”宁连丞歉然道,“听说师姐一直在候我出关,实在久等了。”
“不久。我年底总归要走的。”崔仰晴并不领情,将刀收好,“师尊摆阵,是与旧法同理,还是另有他意。”
“问到点子上了。”掌门嘿然一乐,“阵还是那个阵,只这回要换地儿摆放,芯子也需改上一改。”他随手落了道禁制来,继续将方才商议之策和盘托出,“如今就剩沿海十枚星符,索性表为虚引,乱了魔宗阵脚,好叫咱精兵深入腹地,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着瞿然挑目,喜上眉梢,“跑得还挺快,这就给人兜来了?”
席墨随之扬了眼去,即见一口青釜从天而降,轰然落地。一素衣人当先越出,面色青白不定。他堪堪站稳,脚后跟着的曲矩便道,“师伯,我……”
“莫称师伯。”素衣人严肃纠正,又微微敛首致意,“掌门日安。”
“苏小蒙,你总这么有礼貌,我要舍不得弹你脑门儿了。”掌门浑不在意,盯着人额心那点朱砂痣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席墨恍然,眼前这面若好女的青年,便是昔年的见诸首座,凌枢的大弟子,余数与丁致轩的师父,苏蒙长老。
“不可玩笑。”苏蒙手边顿有剑光微烁。他那柄覆水剑名动蓬莱洲,一出便如倾沧海,即是掌门也不敢小觑。
“从来都是玩笑,哪次当过真?”掌门悻悻不已,转手弹了席墨一崩,“还是乖徒儿好……!”
若不是躲得快,怕是整只手都要给融影蚀掉。
掌门望着地上一星暗色沉思,“……这算下毒手吗?”
“自然不算的。”席墨恳挚道,“这点意思,师尊肯定能躲过去啊。”
“是吗?”掌门颔首,“说得我都快相信了。”他近乎潸然道,“一个两个都这么凶,师门不幸啊苏小蒙,你真不要安慰安慰你师叔吗?”
苏蒙将席墨审视一道,正要开口,却听宁连丞笑道,“师尊,龙门阵这便摆起来了么?”
“可不是。”掌门乐出了声,“看破不说破嘛哈哈哈!”
宁连丞噙一缕笑意,抽出自己的知寒剑来,“此去竹院尚有十里,事不宜迟,诸位……”
“麻烦。”崔仰晴断道,“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言罢便往正堂走去,留下一圈人面面相觑。
“仰晴!你当真是在用心欢迎为师吗?”掌门高声道,“今日接连打了两场,再遭不得埋伏啦!”
“虽说是三院之一,今时亦为淑女闺阁。” 苏蒙仍有所顾忌,“修习即无俗世之妨,私礼仍不可害。”
“人家都不在乎了,要我们进就进吧。”曲矩倒是一脸释然,“我经常找小雨玩儿呢,她也从来没提过这档子事。”
席墨想,怕是你从来没将自己的侄女当女子看待过吧。
这便乖巧道,“方才师尊与曲矩长老是在院中谈事,现今日头正暖,不如也同前时一般随意落脚。”又放小了声道,“我头还晕着,正好还想晒晒太阳呢。”
“晒!”掌门一锤定音,当先跨入院中,“就去你师姐那片木樨林子里,保管晒得你又香又暖和。”
“好啊。木樨花的味道可好闻了。”席墨道,“现在这个时候,作花脯可能不行,用来酿酒倒是不错。”
“瞧我乖徒,心灵手巧。”掌门颇为得意,还要夸口,就听曲矩应道,“是啊,当年那无逊酒可算得一绝。可惜没喝到几口,都被那群兔崽子抢光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样吧,一会儿说完事儿小墨留下,边晒太阳边摘花儿,攒足一坛子,酿上了再走。”掌门言之谆谆,“埋了好酒,等你们回来一起喝,也算给我留个念想嘛。”
又拍了拍手边那木樨树,顿然一笑,“作为师父,只吃饭菜哪管够,可不得把全套都来一遍吗?”
席墨颔首,“好说,但这是师姐的林子,也要她首肯了才行。”
崔仰晴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你随意。”
席墨后背一寒,只道,“多谢师姐。”
“你看你师弟笑得多开心啊。”掌门满意道,“我就知道你们仨能处成和和美美一家人。”
言罢,那边宁连丞已摆好六只蒲团,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敛袖相迎,“师尊,请。”
掌门落座,握拳一咳,总算言归正传。
道那摆阵之意,即是声东击西。
外言将于东海畔起一大阵,教魔宗之人再难破阵取符。
因作龙门虚谈,又以八家为鳞,两家为眼,故为龙眼的扬州崔家与冀州苏家落得重中之重。
清虚弟子明面上游走五州之间布阵,实则由青州据点遣人,秘密朝西昆仑进发,屠龙除障,争取弄到星符,扳回一局。如此这般,既教魔宗收敛,又有了声明立场;否则一众妖人自诩厉害,肆意妄为,压根不将仙派放入眼中。
那精通阵法的临渊宫主并不知晓何谓龙门大阵,想必也坐不住要来探风。倘能借此将其牵绊,也算分散了昆仑三分兵力。
“我都想好了,放咱金童玉女一北一南镇着,魔宗定然会被迷惑,以为我们真在搞什么大动作。到时候你们瓮中捉鳖,就当练手,也不算荒废了功夫。”掌门慈爱地望着双璧,“怎么样,是不是轻松又写意的旅程?如果实在无聊了,还可以研究一下赤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能顺道将我们见虚子押回来就更棒了。”
又笑眯眯道,“不过连丞啊,这次你先陪仰晴南下。待苏小蒙布置好了,再看进一步安排吧。”
宁连丞顿了一顿,似乎松了口气,这便笑着称是。
“那小墨,你跟着一道去扬州转转好了。”掌门转看垂眸沉思的少年,捻须而笑,“望你此去得逢造化机缘。若恰能悟道,叩开境门,便是再好不过。”
席墨掩去眼底异色,微笑道了声好。
众人随后商定,明日卯时于蓬莱港相见,这才纷纷起身暂别。
“哎,怎么不走啊?不会真要留这儿摘花吧。”掌门顿时一脸慨然,“为师同你开玩笑呐,要摘也不能摘我们崔家的花儿不是?”
“师尊所言皆是。”席墨应道,“需留个念想,又不好作坏师姐的树。那总要想个法子吧。”
他忽而抬眼一笑,葳蕤生色,“师尊可喝过桃花酿?后山有丘称积石,上有桃树,秋华春实,花果皆可入酒,滋味如雪清冽,一如蜜甘醇。”
闻言,连曲矩也回了首,投来一注神往的目光。
“听是听过,但这桃儿还真没尝过。”掌门十分动容,“不过你这么大老远跑去,来不来得及啊。这太阳都快落山了。”
“来得及,但回不来了。”席墨眨了眨眼,一派纯挚,“而且那边离外岛更近。既然明日出发,就不走回头路了。”
“嗯?那酒怎么办?”掌门眉头一皱,暗觉不对。
“后山钟灵毓秀,酒酿埋于彼处,正得生气熏陶,风味更加丰富。”席墨对答如流。
“……哈,我算弄明白了!这是要走,舍不得小江长老,还得特意去道个别啊?”掌门揶揄道,“乖徒儿,真看上了就说,为师替你把人弄过来,也省得你两头跑嘛!”
席墨耳尖微红,笑意愈甚,“师尊说哪里话,师父那性子,怎可能说来就来的。”
掌门就点点头,“那就是要去告状,说我又把你屋子弄塌了?”他挑了挑眉,“刚不是说好这回由为师修缮,今晚就和你师兄凑合一下吗?”
“师尊多虑了。不过是去酿酒而已。”席墨眺了眼愈发绚丽的夕晖,“时候不早啦。弟子这就出发了。”
说着便行一礼,冲诸人一一道别,径直御剑往后山飞去。也就没听见身后掌门的笑骂,“跑那么快是忙着蹭饭去吗?”
席墨没忙着蹭饭。
他忙着做饭。
本来昨日初见,想象中自当有一番殷殷促膝,眷眷谈心。实不料心境大动,连锅都端不稳,话都说不齐。反复折腾了一圈,就赶鸭子似的跑了。
今儿正赖在床上磨磨蹭蹭,想着说好的阳春面都没有做,应该寻个什么时机何等由头补上才好,这一通连珠炮就噼里啪啦劈头盖脸,打得人措手不及。
席墨缓下来,就不知自己在急什么。
明知道江潭是那般性子,温水煮着,碾子磨着,才是上策。结果见了人,就一通横冲直撞撒泼耍性似的告白却是如何,不清楚的以为是去砸场子都不一定。
席墨想,镇定下来,在鬼门前算是白坐了一年么?
江潭连他的心意都不悉,行事又总是风一般,万一趁着他去九州的时候走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如掌门所言,这回需得留个念想。
他一定要同江潭立下明约,总不能不明不白让人跑了。
而这回,就算说不出口,那碗面也是要给人做好的吧?
席墨叹了口气,还好昨天将篓子留在那里了。食料都在,一定要好好做一顿饭。
又想,自己不在,江潭肯定不会按着点吃饭。如今虽早过了哺时,但算夜宵也好,总是嘴里吃上了,话才好说开的。
他还有许多话想同江潭说。
尤其是方才掌门那句祝愿。
席墨听了便是愕然,随之悲喜交集,心中酸甜难以言表。
因着要去的扬州,正是娘亲的故乡。
他本想着学成之后再去寻找娘亲,而眼下却恰有一个机会送到面前。
延陵崔氏是为扬州四家之首。此次倘能借得崔家之力,不定真能觅得娘亲踪迹。
虽然那时席家不幸遭难,席墨却坚信,早先如悄然来时一般蓦然离去的娘亲,堪堪避过了祸患,大有可能尚在人间。
这也是他几度辗转,咬死牙关活下来的信念之一。
说来好笑,他四岁前成天听爹念叨,一度以为娘亲真是天上的仙子。后来见到了,也对此深信不疑。
可要他用言语描摹,或是笔触勾勒关于她容颜的半分痕迹,他却说不出,画不得。
虽然那面容模糊而真切地存在着,教他只要见到,就能确信
——那是娘亲。
这种感觉,与他对江潭的印象如出一辙。
席墨似乎形容不出江潭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但却能凭借一袭烟雨衣衫与纯粹的雪息,确定那就是他。
他们本该十分不同。但有一段时间,席墨却经常将两人弄混。
然而等到他能分辨清楚,这份感情蕴藏的是与情有别的爱意,早已沉溺于中,无法自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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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墨:师父我回来了!说好的阳春面……哎,我面呢?
江潭:……吃了。
席墨:……吃了?
江潭:都吃了。
席墨:=口=?
第59章 桃花笑东风
席墨到千碧崖的时候,最后一点晖光也要散尽了。
天边燃着一抹血色,是炉膛里将熄的余火,仍烧得眼珠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