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一回头,视线正对上贺春生目光炯炯的眼睛。
“吓人!”她说,“你干嘛不睡,大晚上的盯着我看?”
“因为你好看。”他笑了。
“傻样儿。”柳烟摸到枕边的手机,摁亮看时间,“呀——都这么晚了?咱们还没吃晚饭,连夜宵也省了。”
贺春生伸长胳膊,将她搂住,“烟烟,疼吗?”
柳烟微微点下头:“嗯。”
“我没控制住……”贺春生低声说,“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瞎说八道啥呢?”柳烟作势就要下床,贺春生一把拽住她的手。
“烟烟,你扶我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柳烟忍俊不禁:“有那么夸张嘛?你的腰也疼啊?”
“夸不夸张,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贺春生仰面躺倒,顺手按下床头灯的开关。灯光亮起,柳烟这才发现,贺春生的左肩有两排牙印。走近了仔细看,伤处还渗着血,在他燕麦色的皮肤上十分醒目。
“春生,对不起……”
“哎,千万别说对不起之类的话!”贺春生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体,“我被你咬疼了不假,但这不算啥,是吧?我媳妇给我留下荣誉的勋章,我应该自豪才对。”
“光荣啥?”柳烟羞愧难当,“我去拿药箱给你处理伤口。”
“没事,不用管它,明天一早就结痂了。”
“我不是故意的。”柳烟捂住脸,一副无颜面对的羞怯状。
“情到深处,小兽一样撕咬对方,是正常现象。”贺春生面色泰然自若,“好像哪本书里写的,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柳烟脸颊红润,火烧般的灼烫。
“弄疼你了,我……”她贴近贺春生,观察他肩膀伤口破损程度,不由得心生忐忑,“春生,这个牙印很深,要不咱们去卫生院打破伤风针吧?”
贺春生打趣:“行啊,不如把狂犬疫苗一齐打了?”
柳烟没听清楚,连连点头:“穿好衣服就出发,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贺春生再也忍不住笑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坏小孩儿,你真要陪我去打针吗?你又不是狗子,咬我一口没有大碍。”
“可万一……”
柳烟后边的话来不及出口,嘴唇已被贺春生封住。他极有耐心地浅尝深吮她唇上的滋味,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诗词引用:【清】孙枝蔚《清明日泛舟城北》中的句子:“新烟何旖旎,黄鸟鸣春深。”
第17章 吃醋
工人们加班加点, 元旦假期没有休息,土地平整一新,照明电路, 日常水、灌溉水通路提前布好管线, 围栏和防盗网安装完毕,赶在农历腊月初八之前, 完成了果园二期项目的修建。
贺春生从村办小学回来,寻思着要不要开车到县里的商场置办年货,刚走到家门口迎面撞上了柳振华。
“爸?”他瞅见岳父手里鼓鼓囊囊的提兜, “这是啥?”
“我给你们送点好吃的。”柳振华笑道,“农场来了两个实习生, 说是住在我们家挺打搅的,人还没来, 先托人带了土特产请我们尝尝鲜。”
“烟烟没和我说啊!”贺春生邀请柳振华进家,“爸,农场不是有宿舍吗?实习生为啥住您家里?”
柳振华说:“他们这次实习期很短,只有半个月,春节前就回自个儿家。实习生的是隔壁县的, 住家里是烟烟的考虑。农场那边是咱村的人值班,不方便安排外人住宿。”
贺春生摇摇头:“爸,咱给他们单另找房子吧!”
“我知道你担心啥。”柳振华表明观点, “甭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烟烟的品性你还不了解吗?”他坐直身子, 品尝茶园师傅新制的红茶,“就算实习生讨好我家闺女,她也不会因为几句好话稀里糊涂做错事。”
见贺春生陷入沉思,柳振华补充道:“差点忘了说, 实习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许川,女的叫杜芸,是烟烟大学校友方硕介绍来的。”
一听方硕的名字,贺春生眉间的阴云更重了。
“又是他?”
十二月底,解救被传销组织骗到县城的同事朋友,柳烟找了方硕帮忙。再往前追溯,无论是购买无公害小麦种子,还是寻求温室种植蔬菜的技术援助,方硕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非常高。
贺春生心里不是滋味。
尤其是他和柳烟的关系亲密无间之后。
“爸,我仔细想了,实习生不能住您家。”
柳振华放下茶杯:“好吧,你们两口子商量商量。他们明天下午,才从农学院赶过来,还有时间找房子。”
-
晚间时段的碰头会结束,王姐拿给柳烟一包搭配好的腊八米,嘱咐她回家煮粥喝。
回到家,一股枣香从厨房方向飘了出来。
柳烟快步跑过去:“春生,你把粥煮上了?”
“马上煮好。”贺春生声音闷闷的,头也不回,“你去洗洗手,换家里穿的棉睡衣,五分钟后咱们开饭。”
柳烟没察觉到贺春生情绪反常。
她“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厨房。
晚饭很丰盛。
“你先吃。”贺春生端来几盘刚出锅的热菜,“还有最后一道大菜,我第一次试着做。菜名保密,我得盯着火候,免得破坏味道。”
柳烟悄悄跟着他,一直走到厨房门外才停下。
隔着门上镶嵌的玻璃,贺春生忙碌的背影令她心跳加速——他后脑勺有一绺头发高高翘起,仿似雀鸟的尾巴,随他的每一下动作微微抖动。
可怜的春生,连着半个多月没好好休息,累坏了吧?
静静等待一阵,柳烟返身回到堂屋。
她找了几个深盘扣住热菜,坐在贺春生常坐的椅子上,手拿小勺轻轻搅拌面前这碗腊八粥。
腊八腊八冻掉下巴,今天白天刮的六级大风,足以说明谚语的正确性。
新星村一年最冷的一天,非腊八莫属。
还好,冬天即将过去,春天也快回来了……
柳烟试试粥碗的温度,继续匀速搅拌。
堂屋棉门帘被人掀起,柳卉兰突然出现在门口。
“闺女?”柳卉兰惊讶道,“咋就你一个人吃饭,姑爷呢?”
“妈,您这么早就吃完了?”柳烟脸颊浮起淡淡红晕,“春生说给我做一道大菜,他这会儿在厨房忙活呢!”
“你迷糊了吧?厨房没人!”柳卉兰眉头紧皱。
“啊?”柳烟心中一惊,连忙起身,“不可能,我刚回屋。他每次有事出门,都要和我说一声的。”
柳卉兰上前,扶稳快要扣翻的粥碗。
“农场不是要来两个实习生嘛,你爸那会儿问春生的意见,春生不同意实习生住咱家。你爸说春生吃醋,我想了想,吃醋也对,吃醋说明他心里有你。”
“妈,您说啥呢?”
柳烟蓦然发现,柳卉兰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床新被褥和一串钥匙。
“您这是要去哪儿?”柳烟问,“难不成大晚上东家西家的帮实习生找房子?”
柳卉兰回道:“已经找好了。村南边老张家女儿女婿接他们去城里过年,刚巧空出来一套两间屋的小房子。我去收拾收拾,明天实习生来了就住进去。女的还住咱家,男的住老张家,反正离得不远,我和你爸负责早晚饭,午饭就让他俩在农场吃。”
柳烟接过被褥,提了一个柳卉兰意料之外的请求。
“我和您一块儿去。”
“行!”柳卉兰答应得很干脆,“老张那屋没生火,忒冷,你把粥喝了,身上能暖和点。”
“不了,咱立刻出发!”柳烟脱口而出。
“你给春生留个字条。”柳卉兰说,“要是他从外头回来找不着你,又该着急了。”
走进厨房,电磁炉的电源早已关闭,连着电线的插头摆在台面上。
柳烟打开汤锅的盖子,栗子的甜香扑面而来。
板栗炖鸡,汤表面飘着红红的枸杞和绿绿的葱丝,味道一定很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转过脸,瞥见了贺春生写的小纸条。
烟烟:
炒茶师傅病了,我送他上医院看急诊。
锅里汤你不用给我留,尽量都喝掉。最近你脸色不好,吃点好的补一补。
今晚我可能赶不回来了。
安全起见,你回爸妈家住,睡前给我发个信息。
——春生
“妈,您说对了,春生的确有急事出了门。”柳烟把纸条交给母亲,“他不放心我一个人,让我回家。”
柳卉兰说:“咋都行。正好咱娘俩睡一屋,和你小时候一样。”
柳烟笑了:“我爸抗议咋办?”
“不管他。”柳卉兰笑道,“他抗议也是白搭!”
母女俩拿上笤帚抹布和水桶,直奔位于村南的老张家。
冬夜冷风钻进脖领和袖口,寒意一寸寸渗透骨髓。
不仅冻得人直打哆嗦,路况也不大好。地面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的,柳烟腾出一只手,挽住母亲的胳膊。
借着晴朗的月色,柳烟清晰地看见柳卉兰的手——先是被寒风吹得红通通地有些肿胀,不过是却变为毫无血色的苍白。
“妈,您没抹我带回家的防冻防裂霜?”
“没顾上。天天家里家外好些活儿,手上抹得油乎乎的,总觉得别扭。”
柳烟拉开羽绒服拉链,想用外套给柳卉兰御寒,当即被柳卉兰一口回绝。
“冬天的这种冷,我早就习惯了。”
“春生给您和我爸买的羽绒服,你们也不穿。”柳烟摘下围巾手套,帮柳卉兰围好戴好,“您是咱家的核心人物,是我爸和我的大宝贝,绝对不能冻着。”
柳卉兰不再拒绝好意,拉过柳烟的手攥在掌心帮她焐暖。
“村民大会上,你秦叔不是说了吗?”柳卉兰轻叹一声,“咱村的人哪,穷惯了,穷怕了,好饭好菜舍不得吃,非得放坏了才吃两口,吃坏了肚子又得看病服药,好东西舍不得用,收进柜子里被老鼠啃出大洞才后悔。”
“妈,相信我和春生,一切都会变好的。”
柳卉兰点头:“相信,老妈老爸相信你俩的能力,也相信咱们的日子、咱全村人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柳烟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握住了柳卉兰的手。
-
翌日清晨,柳烟早早起床回了自己家。
她洗漱完毕做好早饭,留出贺春生那一份,细心地用防尘保温罩扣住。
沐浴着曙光,柳烟来到农场,替换值了一晚上夜班的小吕。
小吕伸了个懒腰,让开中控室电脑前的位置:“柳姐,数据正常。我看天气预报了,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大风降温,没有雨雪,温室里的灌溉水路需要及时检修。”
柳烟应道:“我记下了。你去食堂打了饭,就回宿舍补觉吧!”
坐进电脑椅,她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驱散倦意,开始一天的工作。
母亲昨晚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以往发生在村里的趣事。话题围绕着贺春生,很多事情,柳烟都没听说过,母亲这一聊,才把她零零碎碎的记忆串联起来。
柳卉兰幽默风趣,妙语连珠的同时神情仍保持淡定,逗得柳烟大笑不止。
“我和你爸都看得出来,春生是个好孩子。”柳卉兰慨叹道,“他感恩重义,在大伯大妈身边长大,小小年纪就懂得替大人分忧。”
柳烟想了想,说:“婚礼后他第一次上门看望您和我爸,您咋还那个态度呢?”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柳卉兰说,“村里闲人多,我也堵不住嚼舌根子的人的嘴啊!”
母亲的话在理。
正是因为“闲”,所以才滋养了贫穷。
柳烟心中酝酿着一个新的计划——等到春节一过,她会面向全村开展第二轮的招聘,争取让每位村民都参与到农场的工作,争取每个人都有固定的收入。
按照时间推算,贺春生的计划和她的有所重叠。
假如一个人能打两份工拿两份钱,到时就不是工作找人而是人抢工作了。
尽管计划尚未成熟,但是柳烟相信,春生一定比她考虑得更周全。招聘的事,她抽空问问他的意见,再做打算也不迟。
柳烟扪心自问:人生中什么最重要?
显而易见,是拓展事业。当然,她的春生同样重要!
就像此时,柳烟轻点鼠标,打开温室实景监控的画面。
室内一切如常。
蔬菜种苗在模拟光照下舒展叶片,自由自在地生长着。
室外,摄像头的位置刚好能拍到东边地平线。初升的太阳一跃而出,圆圆的脸庞被几朵金色的云团团围住,仿似一盏镶了金边的巨型追光灯。
阳光并不刺眼,柳烟却条件反射似的她举起手遮挡眼帘,远远望见一个向中控室狂奔的身影。
贺春生跑进屋子,一声不吭,安静地站在门口。
柳烟赶忙调大电暖风机的档位,将扇叶方向对准他。
“外面冷吧?”
“嗯,我跑了一会儿才暖和过来。”贺春生忽然压低声音,“我一猜你就在农场,所以我家都没回,直接过来了。”
柳烟顿时愣了:“你傻啊,咋不先回家吃饭?”
“你又不在家,我回去干啥!快抱抱——”贺春生迫不及待地拥紧柳烟,“我的烟烟,我一晚上没睡,满脑子都是你。”
“花言巧语。”
“我说的是真心话!”贺春生松了手,神情严肃,“你以后有啥事能不能先跟我通个气?我这人向来不爱求人,即便是同学校友,我能自个儿解决的,不会去麻烦他们。”
柳烟挽起他的胳膊。
“那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能人。我不行,樊教授也好,学长方硕也好,我遇到难题,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