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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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奥没讲实话。
姜亮点联系过他,初七晚上,一串未知号码。忙着准备新年的缘故,施奥在做完那件事后就没再管后续,他做事干净,晁挥很难查到他头上。施奥也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帮姜亮点,最后一次插手晁姜二人之间,即使这样,在他接到姜亮点报平安的电话时还是松了口气。
“所以你现在人在哪儿?”他在电话里问。
“东躲西藏,没什么地方去。”
“怎么不去找晁鸣?”
姜亮点心里掖着事,刚刚卢宋和他说的,于是就没把施奥的这个问句听进耳朵里,“奥哥,晁鸣他哥八年前跟我爸和后妈聊过我。”
施奥知道姜亮点的爸爸和后妈都不是好货,回道:“他们怎么认识?”
“以前我爸在他哥公司里打工,”姜亮点压低声音,“他说把我送到酒店…之类的,我记忆里没这回事。他还说…”姜亮点看了眼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星星的卢宋,“说挺喜欢我。”
“什么?”施奥没听清。
“晁鸣哥哥、说、挺喜欢我。”
施奥闻言沉默,来到窗边,“点,你跟哥说实话,高中的时候和晁挥有过接触吗?”
“去晁鸣家的时候见过,然后,”姜亮点回忆着,“然后后来因为我帮过晁鸣,送我了一个呼机,然后,就没再见过了。”
卢宋说的时候姜亮点还再三确认过,“喜欢”,在普通人耳朵里可能真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卢宋一根筋,当时在桌边听着,没当回事。但这两个字到姜亮点的耳朵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他本以为那天自己离开以后晁挥是和姜为民许朵朵说有关工作的事,又怎么会提到“酒店”和“喜欢”。
施奥深呼吸,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点点,晁鸣说你和晁挥上过床。”
之后,施奥记得姜亮点好长一段时间没讲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过来。
姜亮点很聪明,全世界只有晁鸣说过他笨。
挂过电话后他抱膝坐在宾馆的小床上,旁边放着电子烤火炉,照得他半张脸很亮,眼睛睁得大,干干的,很久都没眨一下。卢宋在外面敲门,问他打完了没,他才回过神,站起来把门打开。
“用完了。”
“感觉你心情不好,”施奥接过小灵通问他,“有什么事?”
姜亮点回到烤火炉边,重新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也放在膝盖上。“我觉得自己自信过头。”
“什么意思?”卢宋关上门,蹲在烤火炉下搓手。
“他怎么会来找我呢。”
卢宋不是太能明白姜亮点,很多时候姜亮点说话绕来绕去的,他不能抓住核心重点。“我感觉晁鸣挺喜欢你的。”他这么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姜亮点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
“什么怎么办。”
“就是以后,你的人生。”
“哦,”卢宋没做过多的考虑就直接回答,“我打算去南方,暖和。现在存的钱能在二线城市买幢足够大的房子,然后当个学校的保安或者别的什么,够我过生活,还有——再娶个漂亮老婆。”
“晁挥会找你,报复你吗?”
卢宋撇下嘴,“再说吧。他说不定还会念及旧情什么的。现在他也没找我事,兴许就把我忘了。”
第二次是施奥主动联系的姜亮点,就在晁鸣把他送回家后。先是一个陌生男人说“喂”,才到姜亮点接过去。在他说完“晁鸣在找你”和“晁鸣被 ‘赶’出家”,他听见姜亮点闷在胸口的笑声逐渐扩大,连带着再说的每句话都缠着愉悦的笑音。
“那他以后是不是只有我了?”他说。
施奥不知道怎么接。
“真好。”姜亮点总结。
“…晁鸣说你割腕了。”
“我还放火把他家烧了。”
“你,”施奥四处看看自己的房间,“真想死啊。”
“割腕是真的能死掉。”姜亮点沿着墙壁蹲下来,“可是火烧起来,我就死不了了。他能早点发现我。”
施奥又说不出话了。
“但其实死了也没关系,晁鸣要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我们才能持平。”姜亮点继续补充。
自杀者就是把他的心理尸体放在活着的人们的情绪衣柜里,死不成,才能亲眼看见有人在后悔,他没想过要解脱。
“上次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没回答。”施奥问。
“啊,”姜亮点回过神,“我想让他来找我。”
“晁鸣今天去医学院门口晃了一圈。”
“是吗…”姜亮点又笑了两声,“哥,你说,晁鸣现在身上有钱吗?”
施奥如实回答:“不知道,以前是他哥养着他,他自己,不知道。”
姜亮点挂掉电话后对着公交车站的车次表发了会呆,甩甩脑袋,才往回走。卢宋正在和他旁边等车的一老太太聊天,姜亮点把小灵通还给他,附带着一张纸条,“晁鸣电话号。”他说。
“做什么的?”卢宋问。
姜亮点歪了下脑袋,侧过身,对卢宋耳语…卢宋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充满不可置信,“你疯了吧?!”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姜亮点嘴角往上提了下,眼神坚定,“不会的。”
“不是,你为什么…”
“我不要等了,有些话想问他——”
“不行,不行。”卢宋连连摆手拒绝。
“钱都给你,我们不要。”
“我不缺钱。”
“你不是讨厌他吗?”姜亮点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卢宋,又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真的。”
一小时三十分钟后他们坐上开往上城的大巴车,卢宋头顶着车窗昏昏欲睡,姜亮点没有丝毫困意,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物上,天气有回暖的迹象。
……
巷口的几只铁皮垃圾桶歪七扭八地散落着,其中两只的桶身上还有很深的凹陷,像是被人狠狠踢过。
车内,晁鸣双眸阴沉,盯着电话屏幕上的一行字:姜亮点在我这里,今晚八点带着七十万现金来东区面粉仓库,不然我就把他交给晁挥——卢宋。
五分钟前他朝这个号码拨了回去,没人接。
晁鸣舌尖顶了下嘴角,后齿压紧,下颌角明显。他去银行取了些现金,装在保险箱里。
这几天他没少在上城和临城来回。
东区面粉仓库在上城,距离一中不远,大概三四个十字路口。这也是晁挥“教育”人的基地之一,卢宋跟着晁挥那么久,对这里熟得很。
晁鸣单手扶着方向盘吸烟,打量着后厂房的一小片玻璃窗,那里面帘子没拉好,还亮着点光。表盘上时针推向八,晁鸣把烟丢了,侧身从副驾驶上拎起保险箱,背上一只书包,下了车。
四处都是废旧老设备,油漆剥落的水管、铁锈和蛛网。晁鸣走路没收着,脚步声就在整栋厂房里回荡,直到他隔着一道没门的门洞看见坐在椅子上烤火的卢宋。
晁鸣停下来。
卢宋站起来,两人相顾无言。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晁鸣开口。
卢宋于是按照和姜亮点说好的来,清了清嗓子道:“你哥,让我去把他弄过来,可我不想听他话了,也不想管你了。是,我缺钱,缺钱跑路,你哥知道我背叛他,我也不好过。钱呢?”
“姜亮点人在哪儿?”
“就在那边屋子里,我没对他怎么样。”卢宋见晁鸣没有回话的意思,又说,“你把钱放在原地,我看过就…”
“带他出来给我看看。”
“他,”卢宋停顿,姜亮点现在并不在那个屋子里,他们计划收了钱后让晁鸣去屋外等待,于是话锋一转,“晁鸣,拜托,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晁鸣看着他没说话,于是卢宋继续:“把箱子放在地上。”
晁鸣顺着卢宋说的方向看了眼,然后蹲下将保险箱打开,使里面的现金露出来,接着他重新站起,把箱子往卢宋的方向踢,“来拿吧。”
“退到外面,门口。”卢宋说。
晁鸣照他说的做了,站在距离保险箱百米多的门口,看着卢宋小心翼翼地行动。就在卢宋弯腰拿保险箱的时候,晁鸣的手来到背后,从包里拽出长条形物件:一根棒球杆。
“傻逼。”他骂了一句,与此同时冲向卢宋,挥起球杆——卢宋抬头睁大双眼,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可一双手臂根本使不起力气——他的目光直直射向晁鸣身后。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就是一厘米的事,晁鸣感到后颈剧痛,麻,电击,接着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卢宋过了半天才开口:“他速度太快了…”
“钱,”姜亮点手里紧紧攥着电击棒,大口呼吸,“你再去找个人来,剩下都给你了。”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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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鸣,晁鸣。”
“你叫什么名字?”
“晁鸣。”
“哪个晁?”
“日兆晁。”
“明亮的明。”
“不,一鸣惊人的鸣。”
“我叫姜亮点。”
“姜亮点。”
“明亮的亮,点心的点。”
军训的时候晁鸣前面站着姜亮点。姜亮点脖子瘦,后面中间有道竖着的沟,沟顶是短短的发尾尖。
“晁鸣,晁鸣。”
教官让原地休息,晁鸣手痒拽了一下,姜亮点立刻将头转过来。那会儿他刚把帽子取了,被压得软趴的头发贴在脑门上,滑滑的汗,薄薄的眼皮。
“你怎么会长这个?老鼠尾巴。”
“美人尖,见过吗。”
“美人尖长在头顶。”
“这是不正宗的美人尖。”
“晁鸣,晁鸣。”
晁鸣皱了皱眉,周遭的景象才一点点挤进他的视线。
狭窄的五十平房间,一张靠墙折叠床,南侧墙壁高处嵌着扇装了防盗栏杆的窗户。有个人坐在他旁边,上半身低伏,窗外月亮打在他下巴上,白的,小的,发光的,他在说话,在喊他的名字。
“晁鸣,晁鸣。”
是姜亮点。
“晁鸣,醒醒,晁鸣。”
姜亮点裹着不合身的羽绒服。他把一只袖子脱了,勉强盖住晁鸣的胸,另一只袖子则穿在胳膊上。
“你冷吗,”姜亮点问,“我衣服脱不下来…你冷吗,晁鸣。”
他用能活动的手去摸晁鸣的脸。晁鸣单眼半睁,嘴角挂着痂脱落后的痕迹,左侧太阳穴有几道灰印。他的的记忆卡在自己向卢宋冲过去、后颈一痛的时候,接着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亮点说话在发抖,好像快哭了,“晁鸣——”
窗外是白蒙蒙的冬末景,风大叫,捶打窗栏,窗内是六面水泥墙,空气被挤压得冰凉而流动缓。晁鸣觉得冷,好似身上仅存的热量来自姜亮点盖在他身上的半件羽绒服和贴着他的一节手臂,他想伸手去拽姜亮点的肩膀,才惊觉自己的双手被紧紧捆绑在身后。
“这是哪里?”晁鸣问,声音不大。
姜亮点鼻头发红,冻的,说:“我不知道。在医院里,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就跟他走了,他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晁鸣还想问别的问题,姜亮点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他们有两个人,别被他们听见了。我刚刚自己用牙解开了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还被绑在折叠床床头的铁杆上,旁边有条麻绳,“我先帮你解开。”
“刚才怎么不帮我解。”晁鸣也学他小声说话。
“刚才,”姜亮点帮晁鸣坐起来,“你太重了,手在后面,我够不到。”
晁鸣的手被绑得很紧,压在后腰上。不知为何他现在感到浑身乏力,只好借着姜亮点的力气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床不大,一米五大概,两个人显得很拥挤。
绳是卢宋教姜亮点绑的。他干这种事太多次,太了解怎么捆才让人如何都挣脱不得,这次一是因为他现在手上劲不大,怕捆不结实,二是姜亮点需要学,不然自己解不开。
那扇小窗装得松,外面风一吹,就被室内气压压得震荡,再“哐”的一声回来。晁鸣侧过脸,从姜亮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凌乱头发下一截高挺的鼻子,姜亮点跪坐在他身边,用手拨了下那些头发,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眼皮。
“你头发有点长了,”姜亮点收回手,继续用左手装模作样地解绳子,“还有胡子。”
“没时间弄。”晁鸣回答。
“我解不开…”姜亮点努力折叠上身,直到胸口贴上大腿面,下巴刚好顶在晁鸣的脊椎骨尾,开始用手和嘴一起解绳子,“好忙啊,都没时间打理自己。”他口齿不清地说。
“我回来你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