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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1 / 2)

苏泉有点奇怪:“既然要泺水河源之水,找河神便也罢了,长熙仙子不是司雨之神么?”

优波离道:“苏公子有所不知。此处荒僻,又难行,等闲仙子不愿意来,长熙仙子她……也是泺水河神来着。”

“那她可是能拿双份的饷钱?”

这种刁钻的问题,是个神仙都不想回答。

山峰上的云被风轻轻吹散,长熙仙子穿着一袭葱青的长裙出现在悬崖边,袖口和腰身都束紧了,她本就身形修长,如此打扮,望之如一杆翠竹。但她面上神情却颇不耐烦,此刻时辰太早,他们十有八九是扰人清梦了。

长熙乘风而下,优波离有求于人,向前迎了两步,又说了一句:“打扰了。”

长熙看看他,或许是地上横了个东西太明显,她又看看晕着的伽延尊者,眉间的困倦消了些;最后看到苏泉在一边,终于面色稍霁:“几位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优波离愁眉不展:“小僧的师兄不慎着了幽魂的慑神之术,敬希仙子能赐一杯泺水河源的水解开这咒术。”

长熙颔首:“仙僚自取便是,不必告我。”

苏泉向钟樾一挑眉,显然听了这句话,连钟樾都有些惊讶了:长熙真的完全没有好奇之意。

伽延尊者这样的地位和修为竟然被下了手,“幽魂”的名字,一夜之间他们又是和谁出现了争斗……

每一件都是足以让一众神妖们猜上半天的秘辛,但长熙毫不在意,哪怕此时对方有求于她,若是她开口相询,优波离没有理由不答。

但她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缓缓在前领路。

走到冰川之下,才能望见一道巨大的罅隙,沿着悬崖的底端将冰原切成了两半。磅礴的雾气从那道裂口翻涌上来,然后在冰川的边缘骤然冻成雪花,复又旋转着落了回去。

“就是此处了。”长熙道,“泺水阴寒,青沅仙君如今不便,在此等候便可。我这里没什么可招待的,礼数不周,别见怪。”

优波离赶紧带着伽延尊者落了下去,钟樾和苏泉也跟着跃下。

从裂隙的最底抬头望上去,仿佛见上方盘着一朵云。空旷的山体中有小小的“滴答”声传来,循声一找,只见冰川中有一团翡翠似的绿色,隐约刻着“泺水源”三字。涓细的水流款款而来,经过他们脚下,慢慢汇成一条地下河,然后在冰原之外流出地面。

优波离手上化出一只最普通的白瓷杯,接了一杯水,喂给伽延尊者。

苏泉懒得看他救人,拽了钟樾四处乱走。

“这里的水真的很好。”苏泉说,“若不是真的太浅了,加上还有两个和尚在,我都想化了原身去游一游。”

钟樾“嗯”了一声:“是与樕蛛山有些不同。”

“你不懂。”苏泉露出点遗憾的神色,“一条鱼,他在自己喜欢的水里的感觉……可惜了。”

“……嗯。”钟樾实在摆不出羡慕的脸色,只好跟着他瞎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句:“青沅死了?”

伽延尊者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此处说话有些回声,是以伽延声音不大,站在他视线以外的钟、苏二人也听了个分明。

优波离道:“没有。幸好我同钟神君、苏公子回来得及时。”

“他们也在此处?”

“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伽延尊者道:“须得好好感谢他们才是。”

“……感谢谁?”苏泉装作才听了这一句,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尊者,您可算没事了。那我们不多管闲事,就先告辞啦!”

或许是因为差点出大事,伽延表情十分阴沉,潦草点头:“日后必当谢过。”

☆、万木 1

钟樾所住的地方,同苏泉的想象大不一样。

“我以为你会住在一个特别高不可攀的地方。”苏泉望着前方一片蓊郁的山林,有些出神,“比如什么冰雕玉砌的雪山顶啊,万丈悬崖边的小竹屋啊,之类的。”

“我看起来有那么的……没事找事?”

“这怎么能是没事找事呢?”苏泉瞪他,“不懂了吧,在人界的传说里,那些隐世的绝顶高手,就应该要有这样的气度。”

钟樾:“哦。”

这人不接话茬,苏泉皱了皱鼻子,边打哈欠边往树林子里走:“你这儿有睡觉的地方吧?”

他闷着头朝前走,忽然间嗅到了一股独特的气味,忍不住“咦”了一声,这才认真地看了看那些葱郁的树。

椭圆形的叶片细细长长地展开,根须攀附在黑石一样的地上,一丛一丛地向着山谷更深处延伸。那萦绕着的气味很难形容,温润而潮湿,但半点不让人烦闷,反倒心神都逐渐宁静下来。

“这树开不开花啊?”苏泉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开。”钟樾道,顺手从他身后的树梢折下了什么东西,“但是结果。”

那是一串浑圆的碧绿球体,粒粒大小均匀,色若翡翠。苏泉一句“能吃吗?”还没来得及出口,钟樾将那串果实在手心一盘,只见它们迅速地化为纯黑,闪着润泽又不张扬的光芒。

苏泉一愣,忽然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摩尼珠?”

钟樾点头,将珠串向他手上一抛,那东西如有生命,顺着他的手指轻巧地一攀,柔顺地环在了手腕上。

人界将摩尼珠称作如意宝珠,乃是稀世珍宝,都说它产自深海之地,极难采得,且颗颗清光流露,端严美好。苏泉只隐约晓得此物是神树所结,却也从未见过它长在树上的模样。他从前在苏城一家权贵出入的典当行见过一颗,用八棱纯琉璃的罩子罩着,实实在在的镇店之宝,身份多么贵重的人来了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钟樾这一片看着不起眼的树林,竟都是檀香树。

能够结出摩尼珠的檀香树,势必在万年以上。就在这片树林中也绝不会多。

苏泉看向自己的手腕,又呆呆地抬起头,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摩尼珠是防水的没错吧?”

钟樾负手朝前走:“我说要送你了?”

这一串珠子若是拿出去,的确价值连城,但苏泉从刚才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也未必多么稀罕。一则他要钱也没什么用,二则以他的本事,若当真觊觎这天上地下的宝贝,只怕早就动手去抢了——就算顶级的抢不着,捞两件普通的玩玩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偏偏钟樾这么半真半假地来了一句,苏泉“嘿”了一声,很不服气:“那你现在说啊!”

钟樾回头望着他,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嗯,送你。”

苏泉张了张口,忘记了该说什么。或者说,他几乎连如何说话都一并忘到了九霄云外。

钟樾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稳重内敛的,苏泉却见到了他不少带着讽刺和调笑的样子,但像现在这般模样真的是第一次见。他双眼之中被柔和的笑意浸透了,被那目光裹着的人恍惚以为自己站在金色的阳光里,被喂了一嘴的糖桂花。

檀香树的幼苗寄生在大树的枝桠上,数百年后落地生根,自成一脉。

手腕上的珠串贴着他青色的血管,仿佛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脉搏。

于是苏泉的眼神也安静下来。

他如此安静的样子莫名地显出几分乖巧和懵懂,钟樾忽然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原本想告诉苏泉,这里叫万木谷,平时除了他自己,很少有谁会来,所以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不会受任何打扰;这里的山林很广,也有不少吃的,想要什么都能得来;山谷的最深处还有一个湖,虽然有些小,但也足够他在水中畅游了。

但这些话并不只是面上的意思,他怕苏泉听不明白,又怕他一下子就听懂了,于是愈加犹豫,不知该怎么说了。

“万木谷中……有一个酒窖。”钟樾说,“我很少饮酒,从前实在没事做的时候挖了一个,但没什么好酒,不知你……”

苏泉的步子立即快起来:“走啊!”

到了地方才知道钟樾这“很少饮酒”是怎么个意思。那酒窖修得整整齐齐,里面不过寥寥放了十几个坛子,都是尚未启封的,可光是站在酒窖口,那一股子汹涌的酒香味就让苏泉眼睛发光了:“你是不是酿了酒之后从没打开过?这得有好几百年了吧?”

钟樾看着他差点欢呼雀跃的侧脸,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差不多吧。”

苏泉笑道:“这么香,这不算好酒,什么才算?不过这个味道,我都觉得恐怕要醉,你怕不怕我发酒疯拔剑砍你啊?”

钟樾挑眉:“得闲是该过几招试试。”

苏泉大笑:“好!”

两人一人拎了一坛酒往外走,山谷深处有一片开阔地,南边是一片陡峻的裸岩,顶上摆着一张石筑的矮几。他们相视一眼,腾云而上,各自落座在一边。

钟樾将酒坛放在几上,二指轻叩,唤出土地来。

此处的土地很是年轻,行礼喊了声“神君”,一见旁边竟还有一个活物,明显吃了一惊:“这位公子……”

苏泉朝着钟樾一扬下巴:“酒友。”

钟樾嘴唇微弯,向土地道:“请你帮个忙,可否与我寻一套皿煮的器具来?”

土地答应着去了,很快便拿回一只三足陶鬲,乌黑的釉上用工笔细细绘了金色的凤鸟,长木勺的柄雕成凰鸟仰天歌鸣之状,两只碗俱是天目金滴釉的冰裂纹,烤得细密精致,迤逦交错。

苏泉“啧啧”了两声,心道这些神仙们花样果然很多,而且很是闲得没事!

土地从乾坤袖中掏出一只篮子:“小仙揣度,这酒虽香醇,但闻之太烈,因此自作主张带了些野山杏,醅酒甚好。”

苏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瞧着年纪不大,怎么说话这么老成?钟樾以前是不是总欺压你?没事,你别怕,我替你报仇啊。”

钟樾平淡道:“没有的事。”

那土地忙道:“公子说笑了。小仙告退。”

土地往往都是凡人修仙后,一些资质平庸、又没太多抱负的小仙担任,地位很一般,但钟樾待其十分客气,苏泉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清楚。他说这话不过是调笑一句,钟樾一丝不苟地否认了,反倒让他心下大乐,觉得这家伙连他随口一句话都如此在意。他斜斜瞥了钟樾一眼,又自以为一点不落痕迹地看向了裸岩之下的山谷。

他那眼风轻得如羽毛一般,被他的目光擦过之处好像被打火石溅起了火星,却搔得钟樾心底一颤。

钟樾手掌在矮几边的空地上一拂,一簇火焰“腾”地从三足陶鬲之下燃起,金黄的火焰缠绕着陶鬲上凤鸟辉煌的长翅;苏泉姿势很随意,并不遵从什么盘腿而坐的礼节,一条腿曲起,手臂搁在膝盖上,拍开坛口的封泥,手指一勾,清冽的酒水听话地划出一道弧线,灌入陶鬲之中。

钟樾注视着他,只觉得从未见过有旁人能够把小小的术法施得如此好看,高天沧海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只剩下他对面这个人。

他忍不住捏了个术法,将山谷里那些嘈杂都隔绝在了外面。

那一瞬间的变化非常细微,若一定要说,无非是火焰的毕剥声更清晰了几分,野山杏“咚”地一声落入酒中。

但苏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是?”

“无色障。”

“你真的……”苏泉像是没想好词,接着就干脆放弃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这酒。”

钟樾忍不住去猜测他那个未出口的形容词究竟是什么,而未成熟的青杏在温热的酒香中散了它微微的苦涩,婉转的酸甜味伴着气泡一点点从陶鬲中浮上来。

“仙界有些酿酒的古法,但我从未深究过。”钟樾道,“听闻檀香树下贮酒,自能带一股馨香,许是占了这个便宜。”

“旁的那些神仙,便是有什么秘诀,也不会愿意告诉你吧?”苏泉问道,“我看你们这一个个分山头的模样,总不至于是人间左邻右舍那般的关系。”

钟樾不以为意:“总有办法。”

“为了酿酒之法大动干戈,搞不好还要欠个情出去,总归不值当了。”苏泉道,“不过也难说,毕竟神君你左右逢源,说不定就有谁愿意献上不传之秘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双手托腮,手肘支在矮几上,上身朝钟樾这边凑了过来,还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钟樾正要去拿木勺,见了他这模样一时语塞,低头将酒盛入碗中。他的袍袖略宽,显得手腕清瘦又不失力道;酒水从那木勺中落入碗底,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将你身上的妖气收一收。”钟樾忽然说道。

苏泉错愕地“啊?”了一声,并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钟樾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地叹了口气,举起酒碗与他相碰。

“……没有左右逢源。”钟樾喝尽了碗中的酒,辛辣伴着酸甜味一路顺着嗓子烧下去,好像点了一把火,“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英雄救美啊。”

苏泉一口酒差点呛住,好容易喝了,这才抬头望着他:“你怎么还记着这事?行,这么想知道,我说与你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