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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8(1 / 2)

这种情况,若在从前,只怕钟樾也懒得多言一句,直接拔剑动手岂不是简单利落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他穿过人群的一刹那,他忽然就在想,如果是苏泉会怎么做。

钟樾低头看了看那珠串,用手指一抹,去了上面的浊气,露了点不明显的笑意。

☆、无常 2

长熙入定醒转的时候,真力已在体力走过了三个周天。她的四肢依旧冰凉,但指尖的血色已经恢复过来。她下了坐榻,抬眸对上一面落地的铜镜。

此刻正值傍晚,铜镜里映出窗外柳荫里破碎的夕阳。瓦片是一派灿烂的红,连带着她看着自己的脸色也好了几分。

长熙微微趔趄了一下,闭眼深呼吸了几口,站稳身体,换了身干净衣衫下楼。

客栈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一楼坐满了吃晚饭的人,几个店小二举着菜肴从她身边跑过,见她面如霜雪,神色清冷,也免不得讪讪让开了些,不敢冒犯。

女仙闻见极其人间烟火气的味道,不大习惯地皱了皱眉。她正要从正门出去,经过柜台,忽然从满室混杂的食物气息中分辨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立即转过头——

只见老板娘坐在柜台后边,翘着腿,正爱不释手地捏着一串黑色的珠子,面上满是喜色,同她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道:“……可当真么?若不是你告诉我,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原来这东西……”

她或许是感觉到了一旁冷冷的目光,猛地收住了话音,将手中攥着的东西往袖管里一塞,转向长熙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长熙伸出手,淡淡道:“拿来。”

“什么东西?”老板娘神色变了变,“客官这是想要什么?我们茶、酒、饭、菜应有尽有,您不如先落座?”

长熙并不理会她油滑的一套,径直道:“摩尼珠。那不是你的东西,你没有资格据为己有。”

她亲眼见过苏泉手腕上戴过一串摩尼珠,还这么碰巧苏泉刚从这儿走了不久。若是这摩尼珠是什么一日之内能撞见两回的东西,它还至于天上地下稀罕到这个份上么?

但那老板娘如何肯让,见长熙面容病弱,又是孤身一人,心下更不慌张:“什么珠,我看是你认错了。怎么,我自己家传的东西,轮得到你来评判是不是我的?”

长熙顿了顿,仍是没什么语气:“既然你说是家传的,你怎么连它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边一旦争执起来,立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长熙并不擅长与人理论,只是心知不对,说不出个理,便一脸固执,那老板娘更加得意:“苏城是什么地界,你从哪儿来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预备从我手上明抢了?”

周围的人难免指指点点,长熙不欲多言,垂在身侧的右手一动,袖中滑出一柄小臂长短的剑,她倒没拔剑,只以剑鞘往柜台上一拍,冷然道:“那不是你的东西。”

这架势并不是要好言好语的征兆,但苏城人实在是看惯了热闹,只怕动静不够大,长熙拿出来的这点威吓他们尚未放进眼中。

那老板娘一开始尚且没什么心思,被人一说,再被长熙这么没由来的一闹,心中拿定了这凭空而降的黑色宝珠必然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她起早贪黑经营客栈也赚不了几个钱,若是能发一笔横财……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不成?”老板娘嚷起来,“我看你年纪不大,心眼倒是挺多,就不怕我报官究治?”

长熙暗暗叹了口气,眼前这一群凡人,她就算是有伤在身,对付起来也容易得很。只不过她天生性情如此,不知道圆滑变通。此前得苏泉一行人相救,见他戴着这珠串,很是珍重的样子,此刻思前想后,都觉得不能放任不管——否则还不知道这老板娘预备拿来做什么呢。

长熙暗下决心,若实在不行,她也只能动武了。

她握在剑身上的手指一紧,正要拔剑,忽地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按了回去。

一名高挑英俊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进来,微笑道:“叨扰了,请问是否有人在此给我留了口信?”

钟樾。

长熙松了口气,默默将短剑收了回来。

钟神君实在是丰神潇洒,先前还跋扈得不行的老板娘忽然就软了下来,只是心中实在不甘,一时间尚未定夺出该如何回话,钟樾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碎银,向柜台上一放:“还要多谢你。”

先前与老板娘窃窃私语的中年男子碰了碰她手肘:“这人看上去怕是不好惹。”

他能看得出来,阅人无数的客栈老板娘如何看不出来,只得收了那些碎银,见数量不菲,便将摩尼珠拿了出来:“此前确有一位公子,说他往七什么……什么地方去了,那地方我不曾听过,没记住。”

“无妨。”钟樾接过摩尼珠,随手往自己腕上一套。

所幸那老板娘对这珠串究竟值多少钱并无清晰概念,此刻白得了银钱,心里也过得去,见长熙依旧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跟着钟樾走了出去,忍不住碎嘴骂了两句。

长熙仙子自然听见了,她骂得太不中听又市侩,长熙隐约觉得低俗,却并不太明白意思,便不往心里去了。

钟樾走出人群,向她点头致谢,又道:“既然如此,我便往七叶窟去了。仙子若可坚持,不如回乾昧山去,养伤自然好过凡尘人间。”

长熙心中略微奇怪,但她不是多话的人,依着身份向他行了礼,转身走了。

这种情况,若在从前,只怕钟樾也懒得多言一句,直接拔剑动手岂不是简单利落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他穿过人群的一刹那,他忽然就在想,如果是苏泉会怎么做。

钟樾低头看了看那珠串,用手指一抹,去了上面的浊气,露了点不明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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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优波离刚才那一阵动静下去,被莫名驱使而来的低级魔物都死了个七七八八;他身为七叶窟子弟,整个人就是这片石林的一幅活地图。只不过眼下这么一瞧,方才遮天蔽日的黑雾只不过是个打前站的,目的就是将这两人先消耗得半死不活,有人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背上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刺痛,火辣辣地顺着脊椎窜入骨髓,苏泉忍住骂人的冲动,集中精力感知周围的异动。

苏泉微微垂下头,暗自调动灵息试图愈伤,余光瞥着“鲁缟”,一阵力不从心的头晕。

“你们俩一起上吧。”苏泉道,“故弄玄虚了这么久,我也嫌麻烦。”

龙子两兄弟完全没有身为逃犯的自觉,蒲牢依旧穿了件宽大的披风,只不过难得不是那些掐金绣银的款式,像只成了精的蝙蝠;赑屃一脸冷漠,连自己的兄弟也不太想搭理,远远站在另一边,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夸下海口是容易,但你还真以为能撑到钟樾来救你?”

苏泉并不自大,但是对钟樾还算有信心。他身为妖族,在这个鬼地方动手的确是吃了个大亏,眼下还受了伤,想要把这两个人打得落花流水固然是没可能,但仅仅自保总是没问题的。这么想着,他握剑的手指紧了紧:“撑不撑得住,我总得试试,不然也太没面子了。”

蒲牢冷笑一声,硬邦邦回道:“不过白水河出身的一介鱼妖,有了点不入流的修行,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泉不以为忤,心道下次还是要狠狠揍他一次,口舌上的便宜都不算什么,这种人就是往死里打了才知道疼。

但优波离却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神情紧张地一转身,下意识看向某一个方向。

蒲牢、赑屃齐刷刷拔出剑来,嶙峋石柱投下杂乱的影子,如千万鬼影弥漫,一前一后两道剑光像是浮在深潭表面的荇藻。

虚虚浮浮的光芒颤动了几下,霍然呈一个交错的十字,冲着苏泉刺了过来!

苏泉矮身一躲,骨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手横了上去,手腕一震,只听“叮” “叮”连续两声,正卡了个时间差,正面拦住了两招。

赑屃那一剑来得更刁钻,苏泉这一下已是剖开发丝般精细的一招,立即有点无以为继,就地一滚避开了些许,正缓了口气要再迎击,那两人已经笔直奔着另一侧的优波离去了!

那和尚更如何抵得住,苏泉不防竟被这两人糊弄了一遭,面上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却立即明白这里头必然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才影响了判断——

他以为这两兄弟是为了来寻他们麻烦,指不定是想杀人灭口报仇的,但其实他们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别的目的。

……果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行,时不时还是得听些八卦才好。

“这是要拿他当人质威胁我的意思?”苏泉怒极反笑,“我看起来很在乎这和尚的死活?”

蒲牢嗤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

赑屃面色更沉,拿剑尖一顶优波离的后背:“带路,我们要进七叶窟。”

苏泉微微睁大了眼,七叶窟的佛家子弟成百上千,纵使并非全部都习武,但佛家圣地圣物无数,绝不是什么好闯的地界,这两个通缉犯照理说该避之不及才对,这么处心积虑地往上凑,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优波离之前说七叶窟出了事,难道蒲牢、赑屃两兄弟也知道这一茬?

苏泉是无所谓的,七叶窟可不是他的圣地,谁闯进去了,谁又能不能囫囵出来,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但优波离显然并不打算屈服,哪怕刀剑架在了脖子上,他也不发一言,闭上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

“你装死,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若不是这石林苏泉自己也难走出去,他真想先行告辞算了。

“你们不配进七叶窟。”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那是个冷而清的女声,苏泉听着有些耳熟,尚未转头去看,赑屃的脸色先变了。

竟是夏泠。

赑屃一脸菜色,仿佛迎头吞了苍蝇。一看他那脸色,苏泉暗暗“啧”了一声,先诚恳地自顾自笑了。

六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搞清楚这女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当初答应嫁给他是几分真几分假,后来翻脸不认人,仿佛从没发生过婚礼一事又是什么情况。若不是他心里实在是对这位佳人存了十分的喜爱,就凭敢让他在三界众人面前丢了个几百年也捡不回来的面子这件事,以赑屃阴诡的性格,是决计不肯让她好过的。

夏泠一介花妖,比寻常的小妖是强了些,但出挑也有限,到底是出身所限,她身在此地,在那两个神仙出身、土匪行径的龙子面前,跟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多。此刻骤然出头,不管是何目的,不是算计着赑屃不好对她动手,就是准备好舍身取义了。

被剑顶着的优波离都睁开眼望向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低头念了句佛号。

夏泠穿着素服,头顶一点装饰也无,一头长发用一根扁平的木片簪起。听了那句佛号,她望向这位平时并不起眼的比丘,传说中的“般若之目”不知道洞穿了什么,又预见了什么,夏泠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又倔强无畏地回视过去。

优波离从手腕上摘下一串佛珠握在手心,拇指捏住两颗,轻轻念了句什么。

赑屃艰涩道:“让开。”

蒲牢不怀好意地笑道:“给你个机会亲手结果了这个女人,如何?”

苏泉简直被他们气笑了,他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一个人站在边上,当他不存在吗?虽然他跟夏泠不是一伙的,但他跟这两位身骄肉贵的公子哥岂非更不可能站在一艘船上?他苏公子脾气不小,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能让自己的敌人好过吧?

苏泉一个“喂”字刚说了一半,夏泠便面无表情回道:“我虽不打算活着走出去,但你们也不会有杀了我的机会。”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泠拔出一把短剑,起手便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然而她在北海刺杀赑屃,那般猝不及防的情势下都只得手了一半,何况此刻光明正大地杀过去呢?

苏泉挽了个剑花,向优波离道:“和尚,若我今日失手宰了这二位,你能保证我不用受任何惩罚吗?”

优波离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见夏泠反手一剑,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赑屃似乎仓皇间抬起了手,可他迈出的那一步并未落入对面女子瞬间因疼痛睁大的眼睛里。殷红的血从猝然割断的颈部喷涌而出,妖族的血液甚至比不上凡人滚烫,洒落在她的衣襟和脚下,却像是水滴落入滚油之中,骤然蒸腾起薄薄的血雾。那些血沫附着在枯枝落叶表面,又缓缓消弭,随着女子躯体倒下,自她身体里涌出的一片血泊已悄然化为一片白雾,很快将她的尸身湮没在其中,再看不见了。

如菩提落雪,寂静无声。

“阿弥陀佛。”优波离长诵一声佛号,低头道,“她应真佛之愿而生,神魂便永不违逆真佛之志。”

赑屃手里的剑“啪”一声落在地上。

“没想到这小妖女还挺……”

赑屃怒吼一声“闭嘴!”一拳打在话说了半截的蒲牢脸上,将他不争气的哥哥直打得往一边歪去。未等蒲牢反应过来,他已疯了似的转身冲进了白茫茫一片的深林之中——

但此刻已经太晚了。

佛家慈悲,七叶窟外的石林万年未曾沾染过杀业。

夏泠以身为祭,将进入七叶窟的路彻底堵死了。

无边竹语之中,落叶萧萧而下,不知来处的风刮来彻骨的凉意,妖血还在不断地扩散、弥漫,苏泉身在其中,躲无可躲,浑身骨骼都隐隐刺痛起来。

偏生那瘟神一样的和尚还在没完没了地念他的经,密密的絮语之声在冷风之中缠绕成绳网,一道淡金色的佛印自虚空中浮现,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苏泉蓦地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大骂一声,根本无法可躲。

优波离居然敢搞这种无差别攻击,秃驴不长头发也不长脑子吗?!

赑屃的身影早不知去了哪里,这佛家圣地自古以来的屏障在连绵不断的诵经声中启动了堪称恐怖的保障机制,蒲牢徒劳地挥了两剑,像是牙签磕到了铁板上,手里的剑身眨眼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