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亭峰上的宴仙坛是一片平整的巨石，此时仙雾缭绕、红霞流转，种种怪响不断传来，却让人容易想起海边经常出现的海市蜃楼。
古人并非无知野蛮，如《梦溪笔谈》也早就探讨过海边幻景的由来。可不管是秦始皇东巡，还是汉武帝在海边看到的仙山楼阁，除了栩栩如生的仙界图景，还有着清晰的人畜车马之声，乃至于看见山上的仙人招手遥祝。
元化子向前一步扬起道服下摆，就盘坐在地上。
“真人，仙宴就要开始了，你何故迟疑不前？”
红阳圣童用刺耳的声音说着，脸上表情狰狞怪笑，却也让四名六甲神将就地将他护在了中心。
元化子低眉垂目，缓缓说道。
“贵人何必明知故问，这仙宴在外人看来众说纷纭，可那罗淳一得了上清派陶仙师的部分衣钵，必然也猜到了其中奥妙。”
应该如何来形容这片仙雾？
是应该赞颂它的飘忽不定来去倏捷，忧惧它的侵略如火休寂万物，还是痴迷于它的神秘瑰丽世间罕有？
决然入席的两人在一处磅礴得宛如洪荒遗境、混沌初天的大雾中相遇，心中恍然，难怪传承这些信息的古人，会是如此瞠目结舌、讷讷不能言明。
仙雾还是那片雾，四处起伏的红霞却连天彻地，不管他们的视线转到哪里，都只能窥见令人心动神摇的红芒，幻化出前所未有的奇异景象。
“若今日仙宴上果真有神仙，就来找老道算账吧！”
元化子目将欲裂，痛苦地倒在地上，只觉得五内丹毒瞬间爆发了出来，强行催入金丹的后遗症再也压制不住。而另一边，红阳圣童也陷入了恐怖的心籁毕鸣中、连带着四个六甲神将乱作一团。
元化子慢慢开口。
这门雷法丹道功夫内养则成金丹，外用则为雷霆，以元化子身上的符箓、咒术、手印、禹步、存神、内丹合为一体，他使出的就是白玉蟾仙师留下，内魔外邪无所不辟的洞玄玉枢雷！
元化子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似乎对这本书抱着极大的抵斥，就连听闻都会有所不快。
元化子门中师兄弟成就各不相同，以大师兄和七师弟成就最高，元化子修道成就不算出众，始终没有摸到金丹的边，却在外丹一道上独树一帜。
就在北辰运行到中天的那一刻，老道目光如电猛然张口，一道紫雷青电轰然炸破，魔障里的景色猛然划破，薄雾不断退散着。
元化子侃侃而谈，语气中多有不屑。
元化子施施然坐着，盘膝垂眼不为所动。
升天降地的仙人们婆娑起舞的身影，在高峰万丈之上猛然出现，庞大臃肿到为这个世界所不容，更高处云翳般的一个婆娑影子，是同样巨大的漆黑巨树在荒唐地抖动着叶片。
红阳圣童眼中已经失去了神彩，手掌紧攥着死人身上生出的长生不死芝，在痛苦中失去了理智，猛然塞进了口中。
他的眼神如鹰隼一般凌厉，直勾勾地盯着老道士，满是与外表不符的老辣阴忍，“莫非你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也想看看汉宫青鸟之术的本来面目？！”
晨昏功课的时候，自己总是跟徒弟提点说本门“先命后性”，正是因为保全本命，再修真性，他们南宗才没有走上和全真道一样的道路，也不知道小徒弟听懂了没有？
最可气的是那个江闻，总是一副登徒孟浪的样子，带着徒弟翻看着古书志怪，这几年差点就连蒙带猜，说出了本门最大的秘密。
没错，他手中的不是删减过的上清降真术，也不是民间扶乩请神术，而是最最原本、当初传行诏筹祠西王母的古老术法，得自武夷
随着四支汉元寿宫香在他们手中点燃，袅袅升腾的青烟幻化出无数奇景，异香再一次嵌入了仙雾之中，红霞满布的天际忽然像是被施加了重力，从六甲神将头顶开始坍塌，一点点消坠于地面。
“长生之路何其难走，就连葛洪仙师都只说‘朱砂为金’的鼎炉外丹，没参透内丹之术。真要在这场架壑升仙宴中虹举高去，有所成就，就必须要得金丹之妙。这也是白玉蟾仙师连朱夫子都秘传不宣的东西。”
后来东方朔于七月七日夜漏七刻，亲眼见到王母乘紫云车而至于殿西，南面东向，头上太华髻，青气郁郁如云。此时还有有三青鸟如鸟大，立侍母旁。
红阳圣童闻言嘿然，良久才回答到：“蓬莱本无路、人间终不见，以这《峋嵝升仙书》中所说，这架壑升仙宴的虹桥早已断绝，凡人想要登天是绝无可能，唯有召请王母驾下的青鸟下降这一条路。”
“上清派当初杨羲偶然阅得，将其符箓引子省去，删减为上清降真之术，并靠它得魏夫人华存降真传道，开启一派源。可即便删减仍有危险，故此被陶弘景仙师封入墓中，只留下民间流传的粗劣扶乩之术。”
他所说大而化之地一句话，就是今天我没拿这书祸乱天下，你也自己跑来参加仙宴，凭什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红阳圣童躲入六甲神将身后，姿态警惕万分。
元化子赫然发出了阵阵雷音，霹雳般击碎了红阳圣童眼前的光雾。一声过后，变幻流转的风声红霞依旧凶猛，却再也不复车马之声，仙人之形。
随着云雾中真形变化，红阳圣童更是“啊呀”一声猛然向后跌了一跤，痴痴地无法起身！
按理说曾经设下“天下群仙宴”，靠着纸人仙官、彩扎玉女震慑心智的白莲教圣童，不应该出现如此失态的场面。
“最不幸的，是误入这里死于黑煞白煞的可怜人。他们懵懵懂懂、尸骨无存。”
“多谢相助。”
红霞幻化不定，时而像楼台宫殿，时而像人物车马，时而像湖海蒸蔚，其中元化子还稍且能敛息守心，诵经不动，红阳圣童却已然痴迷于这片超乎想象的空间。
“自古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你若是把葛洪仙师的《抱朴子·黄白》一章再认真读下去，就会知道他说的是‘朱砂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茹芝导引，咽气长生者，中士也；餐食草木，千岁以还者，下士也’。”
“贵人，你可知道这漫山遍野的不腐之尸，来历各不相同。”
红阳圣童略微纠结地向元化子合礼道谢，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可实际上两人的年龄相仿，甚至红阳圣童还长了几岁。
在元化子看来，随着红阳圣童使用了汉宫青鸟术，天上的仙雾已经塌坠开一个口子，隐然能看见薄雾幻化出的万丈高峰、崖尸洞窟，也能看见高天万丈的凛然大星，直挂在北方的天穹。
方才元化子垂目窥视，以冥冥之意独守心斋，直到看见虚室生白，才勉强穿破仙雾，发现宴仙坛远处轰然洞开了一道裂缝。
“随后虽然有宋徽宗大建降真坛、元庭求仙刮地三尺，幸而没有再酿成大祸。可我终究猜不到，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人用降真之术唤过汉哀帝，把当初最最恐怖的汉宫青鸟之术，反向复原出来！”
但就在元化子如神祇般站起，来到宴仙坛裂缝处预备再放雷法时，忽然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元化子猛然瞠目，气势汹汹。
“要老道来说，这东西谁也看不得！”
元化子这门派在这里守了数百年，也错等了数百年，坐看着无数人迈着麻木的步伐走上山，再也没有回还。
《博物志》卷八记载，汉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泽以求神仙之道，于武夷山得到了青鸟术，可传音讯往来于昆仑蓬莱。
知晓北辰高拱时、仙雾开生门的江闻，此刻应该忙不迭地跑下山去了吧？
可他眼前看见的东西若有若无，伴随着车马凌空时卷起阵阵风浪、传出声声粼鸣——他所看到的是一道道深藏在仙雾帘幕之后，车帷笼罩之中的庞大身影。
“《峋嵝升仙书》果然没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