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深刻地将这个道理记在了心底,就算再苦再累也没有再喊过一声痛。
小孩的眼神如水般无波无澜,静谧的倒映着绘理的身影。
他的眉眼秀气清隽,但是那本应该灵光闪动的双眼却泛着无机质的光芒,冰冷凉薄的像一个精巧的陶瓷娃娃。
绘理这才恍然发觉,从她把这孩子接回港黑以来,就没有见这孩子笑过。
这孩子太过聪明了,以至于他看见的世界太过透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无悲无喜到让人忍不住心疼。
绘理一顿,用没有沾染到药酒的那只手捧起了小孩的脸,直视着小孩的眼睛。
台灯不甚明亮的光芒洒在绘理乌黑的发上,勾勒出了女孩满含温柔的眼眸。
抚他脸侧的那只手手心的粗糙感分外明显,厚厚的茧触碰在小孩娇嫩的皮肤上,让太宰治忍不住抬起手触摸。
绘理任由小孩用双手包裹着自己的手,没有收敛的将自己对小孩的爱意在对视中表露出来。
“你可以喊痛。”绘理的眼神坚定的不容置疑:“你现在是我的孩子,向我撒娇寻求我的安慰是你的特权,不必强忍痛苦。”
“我的身边,还有这偌大的港口黑手党。只要你愿意,都将成为你的避风港。”
避风港……吗?
小孩眼底的平静被绘理给予的承诺打破。
面前的人好像总是在向他承诺。
在他失去父母的那个晚上,把他带回港口黑手党的那一天,还有现在。
迹部绘理,他如今的母亲。
总是心甘情愿的向他付出,而不要求他给予回报。
太宰治喃喃问道:“您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吗?”
太宰治从来都是一个胆小鬼。
渴望着从别人那边汲取到温暖,又在别人家温暖包容无偿给予他的时候,以一种阴暗且恐慌的心态,揣摩着这人是不是别有用心。
既害怕得到,又害怕失去。
但更害怕的是得到了以后失去。
绘理笑了笑,将他抱起放在臂弯,抱着他站到了卧室那面硕大的落地窗前,点了点玻璃,让太宰治向外看。
绘理的卧室在首领大楼的最顶层,也是整个横滨最高的地方。
窗外是横滨的车水马龙,是闪烁着霓虹灯的繁华夜景。
而站在这扇落地窗前,就像是把整个横滨给踩在了脚下。
“太宰,明白了吗?”
“我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并不需要你再给予我什么。”
太宰治突然感觉到了自己刚刚问出的那个问题到底有多傻。
一个手中掌握着这么一座庞然大物的人,能从他的手里得到什么呢?
他听见抱着他的人笑了,笑的他背靠着的胸膛都在震动。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绘理与小孩额顶额,笑着说道:“那就对我笑一笑吧。”
你只需要付出一个笑容,无需更多。
我只需要一个笑容,就可以把我的心送给你。
时间过了良久。
在绘理都快以为太宰治不会回应她的时候,小孩突然有了动静。
他的眼睛慢慢弯成了个月牙儿,唇角一点一点的向上提起,露出了一个小巧的梨涡。
笑得灿烂而又真心实意。
“不许反悔。”
“好。”绘理道:“永远不会反悔。”
于是从这天起,小孩原本被压抑的天性似乎得到了释放,变得越来越活泼,
早上会对绘理说想要赖床,然后抱着绘理的手臂不让绘理离开,于是绘理只能抱着小孩又睡了个回笼觉。
在绘理上剑道或者枪术课的时候,会对绘理撒娇来试图减轻自己的练习量,在遭到绘理的拒绝后,气鼓鼓的做完剩下的练习,然后拉着绘理陪他打游戏。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三个小时都窝在绘理身边,就连睡觉也要缩在绘理怀里,粘人的让忙碌疲惫的森鸥外恨得牙痒痒。
森鸥外最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原本看绘理处理港黑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轻松,可是当自己上手的时候才知道,那些所谓的轻松只是因为绘理的能力强大。
让自己来以后,花费的精力与时间都多了不知道多少。
不管是与其他组织的交流沟通能力,还是对下属的掌握与人心度量,他没有一点是能说与绘理并肩的。
特别是武力,他那点学艺不精的格斗术实在是不能看的。
实践才是提升武力的最好办法。
绘理在知道森鸥外的想法后,就不断地让森鸥外去执行那些需要动用武力的任务。
现在看起来效果还是非常显著的。
在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绘理带着太宰治来到了东京,住进了绪方宅。
迹部千穗已经怀孕快八个月了。
胎儿过度的营养吸收,让这个本就身体虚弱的女人瘦的快脱了相。腰身纤细但肚子却挺得滚圆,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覆盖在骨头上。
在怀孕初期,医生们发现胎儿所吸收的营养已经超过了迹部千穗能够承受的界限后,曾经提议让她把孩子先打了,等到把身体调养好了,再准备迎接新生儿。
为了迹部千穗的身体,绪方晴人也软言相劝,但是迹部千穗仍然强硬的拒绝了。
她坚持的认为,这个小生命出现在了她的身体里,就是与她有着缘分。而她也狠不下心去抹杀一个与她流着相同血脉的孩子。
黑发披肩的女人躺在花园的摇椅上,晒着冬日难得的阳光。
在听见身旁有人走动的声音后,她睁开了眼睛,温和的朝向这里走过来的绘理与太宰治招了招手:“来啦,今天叫人准备了你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试一试合不合口味?”
然后她伸出手摸了摸太宰治柔软的头发,一举一动都柔和到带着母性的光辉:“还有太宰君喜欢的蟹肉卷,试一试吗?”
可绘理却拧起了眉头。
她一脸严肃的站在女人身边,想着要尽量放缓语气,可是脸色却仍然阴沉:“绪方先生说你不去医院。”
迹部千穗瞬间心虚的偏过头,左看右看就是不去看绘理。
绘理无奈:“千穗,你也知道你现在身体虚弱成什么样了,不要任性。”
这个道理迹部千穗当然知道。
但是她可怜巴巴的摸着肚子,沮丧的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现在就去医院住的话还要住好久呢。”
“不喜欢也要去住。”绘理把凳子拉到她身边一坐,耐心与她讲道理:“孩子重要还是喜恶重要?”
“但是现在也没什么事嘛……绘理你真像妈妈桑。”
迹部千穗嘟嘟囔囔。
但是绘理真的生气了,眼神瞬间瞪了过去,提高了声音:“等到有事就晚了!”
迹部千穗被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讨饶的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去的,绘理你别生气。”
知晓自己失态了的绘理揉了揉眉心,给迹部千穗道了声歉。
太宰治也挖了一勺蛋糕递到了绘理唇边,绘理张口咽下。
迹部千穗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感到羡慕与期待的说道:“太宰君真乖呢,如果我的女儿也这么乖就好了。”
“我希望她可以健健康康长大,活的快乐一点自由一点,不要像我一样身体那么虚弱。”
在前几周去产检的时候,医生已经查出来千穗怀的这一胎是个女孩了。
如愿以偿的迹部千穗瞬间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绘理,顺便邀请绘理来东京陪陪她。
但是她没想到,绘理直接带着太宰治与行李从横滨飞了过来,住进来绪方宅来照顾她了。
绘理一顿,蹲下身摸了摸她鼓起的肚子,叹息说道:“会的,肯定会的。”
她的孩子身体非常健康。
在家人的爱护下健健康康的平安长大,活的快乐自由,除了中途出现了一点波折外,人生非常的完美。
但是,她的身边没有你。
没有母亲。
没有迹部千穗。
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刚刚落下时,迹部千穗被推进了产房。
作者有话要说:3.24
下一章,千穗就要领便当了……
害。
绘理不会走啦,异能觉醒前和觉醒后是不同的个体,所以在同一个世界没关系啦!
但是一个世界两个绘理不能相见,所以绘理没办法给小时候的自己给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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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蝴蝶
绘理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懵懵然的坐在产房外的长椅上, 衣着是从来都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凌乱。
手术室顶上红的刺眼的三个字让绘理感到眼睛刺痛,似乎痛到眼泪都要流出来。
但是她眼中却干涸到流不出一滴眼泪。
绘理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固执的仰头看着那三个字,眼睛被刺激的通红, 还是自虐般不肯移开。
绘理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
她做好了准备, 努力让自己忽视时间, 不让自己去想千穗的生命还有多少天。
但是没用。
她的心中拥有无法丢弃的倒计时,而归零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来。
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迹部千穗注定会怀上迹部绘理, 注定会在这一天死去。
迹部绘理注定会出现在她的身边,注定会见证迹部千穗的生命逝去。
这是一个无解的莫比乌斯环。
绪方晴人在手术室里陪产, 迹部千穗的哥哥在国外没有赶回来, 这个空旷的长廊上就坐着绘理与太宰治两个人。
她紧紧的抱着太宰治,就像是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根稻草,力气大的让太宰治感到生疼。
太宰治无疑是聪明的。
在这一段时间观察绘理与迹部千穗的相处中,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 但是却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他的母亲绝对是认识迹部千穗的, 而且对迹部千穗的感情与默契之深, 绝对不是因为她是森鸥外的朋友。
他的母亲在无人之时看迹部千穗那种眼神,是在深渊中追随光明的人才会拥有的。
所以他毫不意外绘理此时的失魂落魄。
他抿着唇,双手顺着绘理抱的他肋骨生疼的双臂往上, 捧住了绘理的脸蹭了蹭。
“您不要哭。”太宰治笨拙的安慰道。
绘理垂眸,双眼通红却没有一丝泪意。
她勉强对小孩露出一个笑容,放松了双臂松松的把小孩圈在怀中, 声音平静而沙哑:“我没哭。”
她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哪里有哭呢?
但是,小孩伸出手指点在绘理的眼角,神色带着稚气的认真:“我看见了。”
“您在哭。”
那双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被乌云笼罩, 在绘理的心底下着没有停歇的狂风暴雨。
这双眼睛的主人躲藏在心底哭泣。
绘理哑然,却没有办法解释。
点在眼角的小小手指冰凉。
绘理脱下风衣外套披在小孩与自己身上,然后把小孩冰凉的双手包裹进温热的手心。
她不再说话。
太宰治安静的趴在绘理肩上,注视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绘理冷静到麻木的看着手术室的门不断打开关上,看着医生或者护士拿着血浆血清进进出出。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挂在墙上的时针转了三圈,久到已经许久没有人在眼前进出,久到小孩不知何时靠在怀里睡着了。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一群医生护士走了出来,推着病床往重症病房走去。
疲惫摘下口罩的医生为难的看着把太宰治轻轻放在了一旁踉跄站起身的绘理,叹了口气。
“家属还是快过去吧。”因为绘理与病人相似的容貌,医生俨然把绘理当作了家属。
他像是怕刺激到像是已经预料到结果而满脸麻木的绘理,小心翼翼的说道:“病人在术中大出血,虽然后面得到抑制,但是……”医生不忍的偏头:“现在恐怕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到了这一刻,绘理反而异常的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还能平静的拜托一个护士帮忙照看一下太宰治,套上防菌服消毒后步履平稳的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她似乎闻到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惨白惨白的灯光照在病床上的女人萦绕着死气脸上。
绪方晴人跪在病床边,红着眼睛抱住妻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迹部千穗却没有因为自己的生命快走到尽头而流泪。
见绘理进来后,她拍了拍绪方晴人,艰难的说道:“你先出去,让我和绘理聊一聊,好吗?”
绪方晴人摇头,湛蓝的双眸里满是血丝,泪痕纵横交错:“我想陪在你身边……千穗,你不能这样对我……”
迹部千穗极其微弱的摇了摇头。
她努力仰起头在一旁襁褓中的胎儿额前落下轻轻一吻,然后笑着说道:“晴人,就让我和绘理说说话,你带着孩子去找医生好吗?”
见妻子态度坚决,绪方晴人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抱起孩子放进了保温箱,推出了病房。
绘理没有把一丝一毫的眼神分给过去的自己,在绪方晴人离开后,她站到了迹部千穗身边,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的人。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时的能言善辩如今似乎都被丢到了天边去。
最后还是迹部千穗先打破了沉默。
“我其实一直都在想,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亲近感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已经瘦脱了相,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颧骨,让人想象不到秀美的面容竟然可以变成现在这副有些惊悚的模样。